戰場上沒有常勝將軍,也沒有常敗將軍。古今中外,誰都明白這個基本道理。何況中隊這次臨時性檢查抽考,誰好誰壞也算不得什麼,可高遠卻對此事看得非常之重,總以為自己實力比中隊任何一個班都要雄厚,如今卻敗給了老對手凡亞,心情七上八下,很不好受。幾天來,為這件傷心事,他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朝著十幾個固定木樁練掌功、練肘功、練腿功、練腳功,汗浸透了衣褲不停手,血染紅了襯衫不歇腳,難道說他是鐵打的,成了機器人嗎?上至中隊首長,下到班裏戰士,都圍著他深深思考和議論。
咱們班長老毛病又犯了,想贏怕輸,贏了人家興奮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輸給人家憤怒得幾天幾夜亂蹦亂跳,全班戰士早就摸透了高班長這種脾氣,見怪不怪,不聞不問,讓其隨心所欲,我行我素吧!在其他班新老戰士的眼裏,高班長教育無方,如今自己遇到了煩惱事,部下竟兩眼看著他受折磨和痛苦下去,實在讓人感到痛心,難怪過去曾有人這樣描述一些無知父母,慣子如殺子,這不在高班長身上有了明顯的見證嗎?
咱要幫幫他,再也不能讓他這樣痛苦下去了,一旦出了嚴重後果對誰都不利。中隊通信班、炊事班、衛生班等幾個班長,率先離開了宿舍,主動靠近了高班長苦苦央求,好言相勸,讓他停止如此自殘方式,冷靜考慮一下大局利益。一些戰鬥班班長也動腦想出了一些有效方法,如親手給他包紮傷口,親手給他擦洗汗水,親手給他遞煙送茶,大家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最大限度地減少他的思想壓力和精神痛苦,此舉成為身邊人的共同心願。
高班長對於大家的這番好心好意,始終不往心裏想,片麵認為是某個人故意策劃和鼓動的。每當有人向他獻殷勤,他不管人家接受不接受,不是向人大發雷霆,就是說一些難聽話,讓人無法承受。看在老戰友的麵子上,自己再讓他一步吧,自己再忍一下吧。前來與他接觸的幾個班長,見他如此無禮的言行,被迫強壓心中的怒火,一再先禮後道地勸他消消氣,停住手腳,與大家一塊兒心平氣和談點正經事,忘掉以往那些不順心、不愉快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豬頭爛了嘴不爛,大家費盡心機,口幹舌燥磨了大半天,高遠始終頑固不化,就是不願回頭,仍然與人對著幹。迫於無奈,一些班長失去了耐心,相繼離他而去。還有一些班長抱著一絲希望,說穿了就是關愛的心情,繼續在思想上誘導,生活上關心,身體上愛護,工作上支持,反複進行耐心滲透,但願能夠感化他。
這個人怎麼會這樣,一時輸給對方總不至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讓全中隊幹部骨幹說閑話。昔日的老戰友凡亞觀察了幾天,認為高遠此舉做得有些過分,有損自身形象,自己趁大家飯後和休息間隙,便悄悄來到了發狂的高遠身旁,見麵就帶著不疼不癢的口氣問道:“老兄,你不太對勁呀,怎麼這幾天火氣這麼大,家裏有什麼事嗎?你遇到什麼難題嗎?誰欺負你了嗎?”一連幾個疑問,高班長卻一個勁兒地回答著“沒有!沒有!”,死不承認自己存在疑心,態度猶如麵見其他班長一樣,讓人聽起來十分厭惡和憤恨,誰都想躲得遠遠的,讓其自暴自棄,自殘身體吧。可情況並不是那麼簡單,全中隊官兵都知道,自從高遠與凡亞當新兵那天起,兩個人關係很不一般,彼此有苦同當,有福同享,可謂“鐵哥們”。如今高遠遇到如此煩惱之事,凡亞見此肯定要給他送顆“寬心丸”,讓他擺脫目前這種痛苦的局麵。
“老兄,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倆不要在宿舍裏大眼瞪小眼,說三道四的,免得讓人見了說閑話,幹脆到胡楊林去清閑清閑,這幾天那兒外地人來得不少,聽說還來了很多外國人,長得都特別怪,你看了保準笑掉大牙!”凡亞說得神乎其神,還用手不停地比畫著,讓高遠頓時來了興致,漸漸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凡亞,是信非信地反問道:“你聽誰在那裏胡說八道,有那麼回事嗎?”說著,正要重新轉過頭去,凡亞一聽有門,知道自己這服靈丹神藥有了效果,生怕自己錯過了這天賜良機,急忙來了個激將法回言道:“你這個人呐,老是不相信人,不相信別人倒罷,難道連我的話都不相信嗎?實在不信的話,咱們到那個地方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凡亞說完了這句話,繼續觀察著高遠的反應。
他說的或許對著呢,這幾天自己還有所耳聞,隻不過沒到跟前去看看而已。“哎!”高遠輕輕歎了一聲氣,這才緩慢抬頭走來,兩眼望著凡亞,邊默默點頭,邊用右手不時擺動著,意思是我讚成你的意見,那你就在前麵帶路吧!凡亞當即領會了他的意圖,轉身走出了營門,走進了胡楊林……
金秋十月,胡楊茂盛,葉黃擋日,吐豔芳香。微風吹拂,叢林回蕩,漫步其中,回味無窮……高遠緊跟著凡亞的腳步,一前一後進入胡楊林,走著走著,漸漸產生了濃厚詩意,幾天前那種不快,也拋到了腦後。就是的,人活在世,就要往前看,不能往後看,更不能讓某件小事影響了自己的生活情緒,耽誤了自己的人生前程,高遠頓時覺得豁然開朗,心平氣和。
“老弟呀,你說得很對很對,今天這個地方就是人多,挺熱鬧的,我剛才還真有點兒不太相信你的話。”高遠跟著凡亞越往森林深處走,越能看到三五成群的男女遊客,說著、笑著、喊著、追著的熱鬧景象,心裏也能感到美滋滋甜蜜蜜的,當貼近凡亞的後脊梁,高遠帶著萬分感激的心情,突然說了句心裏話。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了,當兵這麼長時間,咱們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你仔細想一想,我以前什麼時候吭過你?害過你?哪一點做事對不住你?”凡亞感覺時機成熟,回過頭來抓住要害,開始向高遠算起了舊賬,讓他知道自己的為人處世,給自己一個公平、公正的評價。
“我可沒說你對不住我的話,這是你自己的看法,並代表不了我的想法,我自來就把你看成是我的好兄弟,我的鐵哥們,如不相信你的話,我絕不可能跟著你來這個地方。”高遠以為凡亞生氣了,自己一再進行表白,想清除某些誤會和偏見,以此讓凡亞堅信自己同以往一樣,戰友情深牢不可破。
“好,好,沒有這個看法就好,算是我的問題,你就包涵吧!”凡亞不想把話往別的方向引,生怕把此事變成導火索,從而產生新的爭端。何必為幾句話大動肝火,免得傷了和氣。凡亞腦袋瓜還算靈活,轉得也特別快,沒等高遠反應過來,就主動自認失算,求得諒解。
“哎!你讓我說啥好,你們這些南方人,就是跟我們北方人不一樣,一眨眼就是一個猴,誰都玩不過你們,像我這樣的人,讓你賣了都不知咋回事。”高遠走到一堆沙丘旁,踩到一處爛葉坑,抓到一條粗樹枝,坐到一塊黃顏泥上,可能是感覺身體勞累之因,坐下後一動不動,陰陽怪氣地向凡亞道出了自己以往想說又不想說的話。
凡亞掉回頭一看,高遠開始耍懶了,知道自己再往前走也不頂用,隻好依著他,止住了腳步,在高遠身旁一個不足兩米的位置坐了下來。當聽到高遠又用那帶刺的腔調,嬉皮笑臉地念了一頓之後,心裏總覺得不是個好受滋味,很想用其他語言對他進行新的攻擊,讓他嚐嚐自己的厲害。凡亞低頭深思了一會兒,始終沒有定下決心。凡亞反複比較了一下,如果在這種環境、這種條件、這種時機、這種心情,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口就進行強有力的指責,或多或少會使對方產生敵對情緒,最終導致麵談徹底失敗。如果自己總是帶著哄和騙的語氣,隻能維護短暫的一團和氣,不會持久。為了結局能合乎自己心意,凡亞打消了任何顧慮,決定利用有限時間,認真向他講述自己怎樣做人,向他灌輸平時怎樣為人等基本道理。
“你把我帶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玩的什麼鬼把戲,是不是想暗害我?”高遠坐在地上好大一會兒,發現凡亞坐在那裏低著腦袋不做聲,好像在捉弄自己似的,氣得高遠先聲奪人,死逼著他說出個一二三不可。
真奇怪,不知是凡亞班長沒聽到,還是故意不理睬,他還是觀舉未變,聞聲未言,心聲未明。見其態勢,高遠大吃一驚,不禁反問自己,這種反常之舉,在平常中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呀,如今又怎會變成了這個樣子呢?高遠難於斷定凡亞在想什麼,想幹什麼,為防不良之策,自己不敢輕易妄動,堅持等待,等待,再等待,伺機進行唇舌大決戰。
“你說——”高遠還想加快節奏予以催促,自己剛張口吐出兩個字,凡亞隨即打斷了後話道:“你說什麼呀,我是好心好意倒賺了個驢肝肺,也不好好看看自己都到了什麼時候,還這樣頭腦不清醒,讓中隊官兵都笑掉大牙了,看以後在這個地方怎麼混下去。”凡亞言重了,非要高遠通過自己的思想認識,仔細考慮一下今後的應對措施和做人之道。
“我早就知道你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對於上次比武失利的事,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在咱們中隊戰術技術水平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你不說這些我也清楚,可你的兵全都是最差的,這次不是全都亮相了嗎,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凡亞寸步不讓,抓住要害繼續抨擊。誰知道,高遠卻來了個歪歪理,當即反問道:“你問這些話都是強詞奪理,我班的兵訓練行不行,不一定都是我的問題,應該說是他們自己不爭氣,不苦練造成的……”
天大的笑話,真是荒唐到了何種程度,身為一班之長,竟然說出如此讓人痛心之言,怎能對得起組織的培養教育?怎能對得起中隊官兵的殷切希望?怎能對得起自己當班長時的堅定誓言?怎能對得起……凡亞聽了高遠這些凶狠的話,腦袋氣得快要炸開似的,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擦著汗水,恨不得一拳將他的腦袋打個稀巴爛,好好出出自己這口氣。可是,自己有氣,隻能往肚子裏咽,人家什麼條件都在自己之上,論力氣,自己哪是人家的對手?如果真與人家動手動腳,估計用不了幾個回合,自己肯定成為人家的手下敗將,到那時此醜聞傳到了中隊官兵的耳朵裏,自己這個小班長就難當了……
“你這下子出名了,全中隊人都知道你和你的弟兄最厲害,我和我的弟兄最無能,以後咱可要向你好好學習,再不敢吹牛皮,說大話稱大王了。”高遠心裏確實不平衡,這幾天總想找機會向凡亞重重進幾言,發泄一下自己的私憤,正巧借此機會如魚得水。
“過獎了,我和全班戰士隻不過是活貓子碰到了一個死老鼠,第一次巧遇而已,以前從未拿過這樣的好成績,都是全中隊的墊背班,你是清清楚楚的,不需要我跟你介紹。”凡亞聽出了高遠的話味,采用自己慣用的心理戰術手段,開始偵探對手的心態和動態反應。
真能把人氣死,他又在耍滑頭,明明是鑽了別人的空子,非要說是自己領導藝術高,部下士氣旺而獲,同時還把我給牽涉進去,簡直成了豬八戒打耙,大大小小一起耬呀!高遠感到自己腦子清醒,嘴巴太笨,說不出什麼道道,始終讓人追著問,逼著說,顯得十分尷尬。可是,自己豈能讓人牽著鼻子走呢?無論怎樣被動,自己還得動動腦子,想想路子,找找點子,準備充分後再給他點射幾次,治治他油腔滑舌的老毛病,高遠想到此時,自己竟“撲哧撲哧”地笑了起來……
“傻笑什麼,看把你樂的,又有什麼好事了?”凡亞看了這副怪相,覺得他像個不太懂事的小娃娃,剛才還是一副凶殘相,轉眼間又變成了一副和藹臉,自己難於猜到他又在搞什麼鬼?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他怎樣裝腔作勢,異想天開,都是沒用的,如果把對手看得那麼無能,同樣是要吃虧的。具備了這種自信意識,凡亞不想再動那番苦心,便是衣服一脫,全身一躺,兩腳一瞪,高枕無憂地觀晴天了……
嘿,又開始牛皮了,好像誰要高攀他似的,一時贏了別人這一回,卻不知自己姓什麼,吃幾碗米的幹飯,小子,等著瞧吧,有朝一日老子非叫你輸個明白。高遠坐在地上,猛的轉過頭去,細心琢磨自己的事。此時,他漸漸聽不到身後的聲音,以為凡亞不辭而別,悄悄溜走了呢。誰知當他緩慢轉過頭來,雙眼一瞅,隻見這小子頭枕著樹葉身蓋著上衣,蹺著二郎腿,眼瞅著天空,全身上下一動不動。假若陌生人來到此地,突見他這種模樣,十有八九以為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植物人”。
“好了,看看你這個亂姿勢,老子就不打擾你了,躺在這兒舒舒服服睡吧,我走了!”高遠實在看不過眼,毫不客氣給他來了幾句難聽話,起身用右手把褲子上的泥巴拍了幾下,張嘴又深深歎了幾口長氣,隨即轉身就要離去——
“你咋是這麼個人,等等我!等等我!”凡亞一看高遠要動真格的,深知自己一個人躺在地上沒多大意思,急忙起身,追了上去。高遠火氣大得驚人,隻見他從胡楊林裏一口氣跑到了營區宿舍,途中熟悉的人們不時向他打招呼,可他就是不看人一眼,不回人一言,顯得十分“牛”。再看看他的麵孔繃得那麼緊,臉又拉得那麼長,與平時相比,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人打眼一看,其凶相又殘暴又可怕,誰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讓他反咬一口。這麵上改變,高遠自己覺得倒不算個啥,說起話來大大咧咧,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做起事來毛手毛腳,訓起兵來罵罵咧咧,誰都奈何不了他。
“班長今兒心情不好,咱可要小心點呀!”“班長又發怒了,還是離他遠點好!”新老戰士發現高班長人到聲到,知道他又遇到了更加煩惱之事,個個見勢不妙,心裏暗暗告誡自己,盡量不要與他正麵接觸,免得把事弄大,甚至產生連鎖反應。這期間,大家各自為陣,分別忙活自己的事,無人敢與高班長靠得太近,無人改變他生硬而可怕的麵孔。
人混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是讓人心寒呀!高遠回到班裏沒多久,老戰士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故意尋找各種借口,相繼走出了室內。唯獨幾個新戰士縮手縮腳,膽小如鼠,不敢輕易張口,留在宿舍擦窗戶,抹玻璃,掃灰塵,擺東西。突然發現沒有一個人理睬自己,高遠感覺自己這個班長當得很孤獨,很寂寞,很窩囊,心裏不由自主感到辛酸和失落。
“嗨嗨,人倒黴放屁都不響,連個新兵蛋子都不把我往眼裏放,真不如一頭撞死好!”高遠指桑罵槐,照鏡子自言自語個沒完,意思很明顯是對著室內幾個不願答理他的新戰士。
幾聲歎息,幾份憂傷,不時發現高班長少有的這種悲觀失望情緒,室內留下的那幾名新戰士,心情同樣沉重。隻見有的新戰士幹著手頭活,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有的新戰士情係高班長的內心之苦,邊幹著邊流下了眼淚。當然,新戰士們有著較強的自尊心,他們深知高班長的地位和性格,決不會冒著很大風險,或是豁上自己的臉皮,一湧而上地圍著高班長好言相勸,可以這樣肯定,大家連想也不敢這樣想。
光整天瞎心思害了自己,誤了戰士,倒了全班,一切都完了。高遠通過想、看、聽、學、比等方法對照反思,漸漸意識到了自己消極悲觀的一言一行,容易波及到新老戰士的自尊心和上進心,也容易影響全班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更容易造成其他班排官兵的抵觸情緒和厭煩情緒,凡此等等,必須要打消不思進取的念頭,重新樹立良好的班長形象,讓全班新老戰士有盼頭,有奔頭,有幹頭,有甜頭,再不能這樣下去了。高遠終於想通了,看清了,瞄準了新的征程。
有道是:越想一步登天,越遇萬難阻隔。正當高遠準備甩出膀子大幹一場,試圖挽回不利影響之時,哪知道,中隊隊部通信員三天兩頭給他送加急電報,送掛號信,送長途電話記錄,其內容大都是“家有急事,速回!”“母親病重住院,速回!”攪得高遠頭昏腦漲,進退兩難,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
部下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決不能眼看著讓其發展下去。指導員宋武經過仔細調查,知道了高遠連日來頻繁收到老家催促回家的消息。如果這樣下去,其家中肯定會窮追不舍,直到讓他回家,才能罷休,其本人在此期間,也會心煩意亂,決不會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工作之中去。鑒於這種情況,宋指導員改變了原先給家裏和本人做思想工作的打算,決定與王中隊長商量一下,再請求上級機關部門破例給高遠請個事假,以滿足母子這點心願。而這一切的想法和做法,立即得到了王中隊長的讚同,總覺得這樣對待部下高遠,說啥他也該心滿意足了吧!拍板決定定後,宋指導員就讓隊部通信員跑步把高遠叫到隊部裏來,也好當麵向他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