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俞秀鬆:愛情與革命同行(2 / 3)

1919年12月21日在給父親的信中,俞秀鬆講到了“打破家族製度”的話題,這個話題乍一看是頗為敏感的,正如施存統所說的“非孝”一樣,以為包括施在內的一批青年學子都是非孝的孽子,這也是當時社會詬病青年人的一個把柄,但是我們一看俞秀鬆的信,就明白了他的態度,俞秀鬆說——家族製度,兒是絕對主張打破的。但是打破家族製度,就丟棄父母而不顧養,這是兒個人萬萬不能出此的。父親,兒是最富感情也知自勉的人,父親盡可不必憂慮。兒現在年紀二十一歲,求學還要依靠父母,這是最可羞恥的事……二十世紀是平民的世紀,是勞力勞心遂算是人,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才能生活。

其實俞秀鬆的想法也代表了當時很大一部分青年學子的想法,他們在思想觀念上非常之新潮,但在經濟來源上卻是捉襟見肘,求學和工作都需要家庭的資助,而如果接受資助又有附加條件,這條件又有悖於他們的思想觀念,這樣就處在痛苦的夾縫當中,所以當初一看到北京工讀互助團半工半讀的信息之後,俞秀鬆和施存統等便都去參加了——這其實也是在探求個人的一種出路。

打破家族製度最直觀的一個做法,便是俞秀鬆直呼父親為“韻琴同誌”,因為家族製度本來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現在要打破它,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去掉人的姓氏,因此父親的俞氏就被他省略掉了,後來聽說他們對包括蔡元培、陳獨秀、李大釗這些老師輩的也都直呼其名。

1920年3月4日,俞秀鬆給家裏寄了一張照片,照片是他在參加北京工讀互助團後照的,他在照片背後的附言中說——我來的目的是:實驗我底思想生活,想傳播到全人類,使他們共同來亨(享)受這甘美、快樂、博愛、互助、自由……的新生活才算完事!

在3月8日的信中,俞秀鬆還說到自己“在北京大學第一院哲學係旁聽,是免費的。”

一年之後的4月1日,俞秀鬆在北京又有一家書,這是他第一次去蘇聯前寫的,而且講明是“推舉我為中國赴俄京第二次國際少年共產黨的代表”。信中最為溫情的一筆是“咳嗽丸二瓶,托大同(俞的同鄉)帶回家”。這一細節證明做兒子的雖要打破家族製度,但還是很有人情味的。4月6日俞秀鬆已到哈爾濱,他又寫了一封更為詳盡的家書,講到自己的行程等,看樣子遠行之前的俞秀鬆還是放不下家裏的父母親人等,所以寫信也較為頻繁了。

1922年,俞秀鬆在杭州開展建團工作,這一年的4月12日,他又寫了一封家書,其中講到他姐姐俞素梅出嫁後被男方所休的事情,俞秀鬆認為姐姐的那一筆“賠償金”——“專為放債生利有什麼用處,不如用之於有益的地方,將來自己有獨立的能力,不是更好嗎?”俞秀鬆的意見是讓姐姐去湖州或杭州讀女子職業學校,包括他對幾個弟弟的學業和工作也都甚為操心,這說明俞秀鬆的家庭家族觀念還是很強的,還是非常講親情的,雖然他們這一批先鋒分子在口頭上甚至不要家庭不要婚姻,更不用說是家裏的包辦婚姻了,但是血脈中那一種根深蒂固的親情,卻是任何觀念和思想都不能遮蔽的。1923年他在福建軍中生涯時又有一封家書就說到——“我所最掛心者還是這些弟妹不能個個受良好的教育”。祝願父母身體健康,祝願弟妹都有進步和擔當,這就是俞秀鬆家書的一個不變的主題。他不僅關心自己的親人,在家書中還提到為父親的好友的兒子在上海找工作的事情,可見他是很把鄉裏鄉親之情放在心上的。

所有這些家書中,我以為最為重要的一封就是寫於1926年8月2日的這一封,信中他描述了自己在蘇聯學生和生活的情況,這對於我們了解和研究俞秀鬆是大有幫助的,他在信中寫道——現在我在離莫斯科四十餘裏的鄉野,名叫太拉沙夫嘉地方,一所極大的休養所裏避暑。其實俄國在暑天的氣候並不甚熱,不過一到每年十月至三月間的五個月,幾乎天天下雪,幾個月沒有太陽見到,所以暑天非好好休息曬太陽不可。他的俗諺說:“太陽空氣和水是最好的醫生,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在這休養所休養的人,除我們同學之外,大部分是各工廠的工人,各機關的辦事人。我們的生活,一切都要依照醫生的規定,每天吃四餐,每天午餐之後要睡覺一時半,每天上午可以到河上去學遊泳,下午可以劃小船,此外還有各種運動。總之,這種生活完全以休養為原則,是一種科學的生活,一種新社會的生活,蘇俄自革命後,對於一般平民的體育衛生是非常之注重的。我到此之後,身(體)格比前更覺強健,這也是可以使你們安慰的。

俞秀鬆在此信中還比較了前後兩次赴蘇的境況,以為第一次去時蘇聯正受西方的封鎖,所以物質生活很是困難,而這一次歐美各國已常有代表團去參觀了。1927年10月20日,俞秀鬆在蘇聯又有一信給父母,這也是我們在諸多資料中能看到的最後一封家書,信中講到了他的學習情況——我在此已有兩年了,專攻政治經濟等科學,雖無長足的進步,但頗覺為學的興趣。擬留此間尚有兩年,務想研究一種專門學問,以為將來為國之用,庶不負我父母的殷殷期望。現在國家多事之秋,我須知處世之道,現在一切自知謹慎,不作浮謬之言,多多準備實學,這是我的座右銘了。

也可能是身在異鄉倍思親吧,親情在這土封信中體現得尤其濃厚,俞秀鬆寫道——我雖則沒有常常寫信寄給家中,可是我無時無刻不記念你們,不過我不能寫信奉慰你們,這自然是我的罪惡!今日偶然記起從前父親對我說過何蒙孫先生寄其子雪侯重重一聯雲“培植一生為國用,平安兩字作家書”,不禁使我覺然而悟。

說得多麼好啊,培植一生成為國用,平安兩字作家書!

四.愛情婚姻中的俞秀鬆

俞秀鬆15歲的時候,家裏麵就給他訂了親,女方也是門當戶對的,但是自從俞秀鬆到杭州讀了一師之後,他的抗拒便也越來越強烈,他沒有像梁柏台那樣妥協,而是堅決要求家裏麵退婚,特別是去北京參加了工讀互助團之後,受無政府主義思想的影響,他的家庭和婚姻觀念更是大變。

工讀互助團的發起人之一王光祈當時是少年中國學會的,他於1919年12月4日)上在北京《晨報》發表了題為“城市中的新生活”的文章,與此同時,《新青年》第一期(1920年1月1日)也刊登了“工讀互助團捐款啟事”,俞秀鬆看到這些文字之後,便離開杭州直奔北京,他加入了位於北京東城騎河樓鬥雞坑7號的北京工讀互助團第一組(因為後來還有其他地方的互助團)。俞秀鬆說他加入工讀互助團的目的是——實驗我的思想生活,傳播到全人類,使他們共同享受這甘美、快樂、博愛、互助、自由的新生活才算定事!(注2)

現在想來那種互助團好像有點傳銷機構的味道,隻不過傳銷的不是商品而是思想和觀念,俞秀鬆在互助團時就提出“我即是團,團即是我”的主張,而且俞秀鬆當時非常激進地喊出了

“脫離家庭關係,取消婚姻關係”,所以才有了傳聞很廣的他和父親之間的一段故事,那是俞秀鬆跟盛世同(安誌潔)戀愛時俞講給她聽的,這個故事的版本如下——

話說15歲那年,父親俞韻琴就給俞秀鬆定了親,在一師讀書時,父親叫他回家結婚,他堅決拒絕,因此和父親鬧翻了。1920年,他要和施存統等去北平參加“工讀互助團”,隻好向父親發去一封求援信,說自己要辦一件急事,需一筆錢,請求父親無論如何寄給他40元;萬一40元一時難措,則20元也可以先解燃眉之急。本來兒子向父親借錢也是天經地義的,問題是他在信中竟沒大沒小地稱父親為“俞韻琴同胞”。父親接信後,可想而知會是什麼情形,父親畢竟也是知書達禮之士吧,所以父親說了:“毛竹也分上下節!竟然有如此無禮的不肖子孫……”於是他給兒子寫了一封辛辣又不失幽默的回信:“……來信收悉,念寄銀元一塊,勿可嫌少!全國同胞四萬萬,你給每人一封信,每人回你一塊錢,你就用勿完了……同胞俞韻琴複”。

妙就妙在“同胞”二字。其實仔細想來,施存統之“不孝”,俞秀鬆之稱父親為“同胞”,其實都是一個意思,也都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但於當事人來說,於當時的社會語境來說,這已經無異於洪水猛獸了。

即使如俞韻琴這樣開明的父親,也不能接受兒子的如此叛逆吧,這可見當時社會裏的父子關係,都有點緊張。這可能也是社會前進的必然代價,因為從大道理上說,兒子終究是父親的繼承者和築墓人,這是一種不可調和的代際矛盾。好在俞秀鬆在婚姻問題上倒是寧缺不遷就的態度,所以跟安誌潔結婚時,他已經37歲了,相傳周月林去蘇聯時,曾經和俞秀鬆假扮過夫妻,後來周月林才跟梁柏台結婚。

當然互助團裏也是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俞秀鬆自己說過,他是比較“急進”的,“急進”到可以不要家庭和婚姻。是的,婚姻可以暫時不要,家裏定的親可以去退掉,但是家庭呢,畢竟還是自己的生活來源呀——這也是當時這批青年知識分子的痛苦之一,因為一方麵要跟舊家庭決裂,另一方麵還得靠家庭的接濟才能去讀書或留學——這正是他們的矛盾之處。我們現在回過頭去看這些職業革命家的成長軌跡,大多注意思想觀念的變化和進步,而很少關注和研究他們的“飯碗”,其實我們這些早期的職業革命家,他們有的教書,有的辦報編雜誌,像俞秀鬆還在工廠裏做過苦工,從北京回到上海之後也屬於半工半讀的性質。

據資料顯示,俞秀鬆最後一次回老家就是1919年的寒假,這一年他已經20歲了,家裏要他完婚也是說得過去的,但是他堅持要找一個誌同道合的人,要進行自由戀愛,所以跟父親的見麵便成了吵架,因此第二天他便離家出走回到了杭州,從此他便再也沒有回過老家。

俞秀鬆的愛情是姍姍來遲的,而且發生地又在遙遠的新疆。有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整整八年吧,俞秀鬆都被黨派在蘇聯工作。1935年,黨指派俞秀鬆等25名幹部進入新疆工作,俞秀鬆當時化名為王壽成,是25人中的領隊。派幹部到新疆工作,其實這也是斯大林的想法,因為蘇聯對新疆也一直有“想法”,而這個“想法”又通過中共的幹部來實施,可以說也是一箭雙雕,因為像俞秀鬆這一批幹部較之於蘇聯的幹部,那肯定更熟悉新疆的情況。

而且當時斯大林也極想控製新疆的督辦盛世才,盛世才出於需要也向斯大林示好。

盛世才是1892年生人,祖籍山東,出生於遼寧省開原縣,早年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是一名武官出身。本來盛世才的名聲也許不會像後來那麼大,但是他還是善於抓住了三個機會。機會之一是出現在1930年,當時新疆地方政府到南京招募軍事人才。盛世才應聘後來到新疆,很快升任為督辦公署中將參謀長。而三年前的1927年,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時,盛世才隻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上校參謀。三年後就成為中將參謀長。機會之二是出現在三年之後的1933年4月12日,當時督辦公署參謀處長陳中等人發動政變,新疆省主席金樹仁也外逃,手中握有相當兵力的盛世才被各方推舉為新疆臨時督辦,出麵維持新疆局麵。時年他也才40歲。

那麼這個機會之三是什麼呢?當時盛世才的勢力隻是在烏魯木齊一帶,北疆則是馬步芳的堂弟馬仲英的天下,而伊犁地區則是張培元的勢力,這兩股勢力加起來的兵力要大於盛世才的,至少表麵上是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麵。聰明的盛世才想到了借力打力的這一招,他想和斯大林合作,利用蘇聯的勢力來維持新疆局勢的穩定以鞏固他的權勢。所以他和蘇聯駐迪化(今烏魯木齊)總領事取得聯係,表示要在新疆建立蘇維埃政權,向蘇聯要幹部,於是才有了斯大林派出的(是從蘇聯派往新疆的)以俞秀鬆為領隊的25名中國幹部,目的就是為了做統戰工作。

老實說,盛世才的三個機會都抓住了,而且抓得恰到好處,從此便也有了俞秀鬆和盛世才的妹妹盛世同(後改名為安誌潔)的一段愛情佳話。

關於這段佳話,現在也有兩個版本。

第一版本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式的相互傾慕,也就是愛情是自然而然發生的。發生有兩個可能性,第一俞秀鬆做了盛世才家的家庭教師,以此得有機會跟盛小妹接觸;第二俞秀鬆還時常去迪化女子中學演講,而俞的演講口才又十分了得,於是得到了當時才17歲(一說21歲)的盛小妹的愛慕之情,用今天的話來說,盛世同是俞秀鬆的粉絲。

第二個版本是,在俞秀鬆來新疆前,斯大林已經通過情報部門得知盛世才有個還未成婚的妹妹,他通過各種途徑暗示俞秀鬆要爭取與她結婚,通過這樁政治聯姻,就可以加強新疆與蘇聯的合作。也就是說,這段戀愛和婚姻的起因還是源於政治。

筆者的看法是,這兩個版本應該是相互補充才是,先有愛情的自然萌發,然後才由組織的動員和工作。不過從盛世才兄妹來說,一開始其實也是有顧慮的,第一俞秀鬆的年紀顯然是偏大了,第二俞秀鬆是個南方人,在生活習慣方麵跟盛家也有諸多的不同,這也不算特別理想,第三盛世才要接受一個共產黨員的妹夫這也是有一定困難的,雖然他表麵上向斯大林示好,但這是出於政治需要的,並不是在信念上也跟共產黨走在一起了。然而盛世才也的確是個人物,或者說他是一個政治上的現實主義者,我們不能光說蘇聯斯大林方麵的政治圖謀,也要看到盛世才的政治圖謀,當俞秀鬆和盛世同的關係明朗化之後,蘇聯總領事阿布列索夫也找到盛世才,做他的工作,總領事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確——“王壽成能與你小妹結婚,我們蘇新關係就更加親善了。”所以這一種聯姻,那是愛情大於政治也高於政治的,而對於俞秀鬆和盛世同本人來說,特別是對於盛世同來說,也許並沒有想到政治不政治的。據說斯大林本人對這樁婚事也催得很緊,不僅很快批準了他們的婚姻,還指示領事館,要把婚禮活動拍成紀錄片。在這種種外力的影響之下,盛世才也就同意了這場婚姻。

而且這一場婚禮至少在新疆本地還是非常轟動的。1936年7月28日,37歲的新郎俞秀鬆與盛世同正式結婚,斯大林還讓蘇聯駐新疆領事轉送上一箱衣服以表祝賀。在他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時,斯大林又送給他們一架照相機作紀念。

從筆者的角度看,盛世才把妹妹嫁給俞秀鬆,實際上也是抓住了一次機會。為了自己的權勢,他先是加入了蘇聯共產黨,然後秘訪莫斯科,受到了斯大林最高規格的接待,從此他與蘇聯也開始了一段政治蜜月,這就是彼此各取所需。其實我們對政治人物曆史人物的評判,不能隻看一時,而是要看其一世,也不能光打政治標記,還要看他在一方平安上有無大的作為,這也就是抓大放小。對盛世才,對“山西王”閻錫山都應這麼看待。作為治疆11年的一位大臣來說,雖然盛世才在政治上有諸多的出爾反爾,但其行為還是有他的邏輯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