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離開白鷺洲(1 / 2)

我所知道的江南,是不下雪的,永遠下著叫人惆悵的小雨,白牆浸濕了半截,角落裏的青苔頑強抵抗著不肯死去。

並不能算冷的風坐在房簷下的紅燈籠上蕩秋千,咿咿呀呀唱著含混不清的歌。

我不喜歡這樣,因為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娘親就不許我再去白鷺洲了,她總在嘮嘮叨叨地講著“萬一萬一”,好像這世上的萬一都長在我腳底板上,隻要我一下地,保準一踩一個準。

這不,娘親的貼身丫鬟巧哥兒又在叫我了。

“小姐!鷺鷥小姐!”

“我在的。”我懶懶地應著,仍舊坐在窗台上一動不動。

“小姐,大夫人二夫人現都在老爺房裏呢,您也快些去看看吧,晚了,怕是就……怕是就見不到了……”巧哥兒諾諾地立在我身後,急得什麼似的,聲音還抖啊抖的。

見不到了?這是什麼話?難道又要出生意去?爹爹這幾日不是身上不爽利麼?這老頭,除了生意,真真不曉得他還在意些什麼。

我利落地一個翻身跳回屋內,巧哥兒拈起早就放在衣架上的兔皮短披風,給我匆匆披了,便拉著我走。

風略略大了些,幾粒雨水被刮進回廊,粘在披風的領子上,輕飄飄軟綿綿的兔毛頃刻間就沾濕了,變成一塊難看的凹陷。

真糟糕,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披風了,雖然它的暖和程度在江南的冬天並沒有太大的用途。

這沈家園子真大,深深的回廊層層疊疊,迷宮似的。

巧哥兒不住地叮囑我這個那個,什麼“莫要喧嘩”、“隻站著聽你母親的便是”,煩死了。手還被她緊緊牽著,莫非還怕我跑了不成?真不能相信,她才不過大我三兩歲,倒老成迂腐得快要趕上我娘親了。

我不耐煩地應聲,惱著這冗長的回廊。

有多久沒去過爹爹的臥房了呢?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呢?我總是對時間不敏感,例如這寶成四年,我就老是記作天元三年。娘親說沒關係,等我再長大些就會自然而然地搞清楚了。可我多少是有些焦急的,我怕被秋宵取笑,我可是他的頭頭,連時間都搞不清豈不是丟臉。幸好秋宵木訥,我才得以保留著這秘密。

終於走到爹爹的臥房前,臘梅花正開得豔,卻噙著雨珠兒像是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哀哀的。

“巧哥兒,咱們折一枝梅花吧。你看這梅花多嬌。”我禁不住就要伸手去折。

巧哥兒卻絆著我的手不許,皺著眉道:“我的大小姐,咱快些吧,有多少時間能折這勞什子花,又不在這一會子。”

嗬,她幾時也變成這急性子了?想平常她可最是個等死人的慢人。罷了罷了,我不折便是,也省的爹爹看見我又說什麼“玩物喪誌”。

推門進去,一股說不清的奇怪味道撲麵而來,像是湯藥的味道,又像是哪裏生了黴氣,怪異的很。

大夫人和娘親立在爹爹床邊,有低低的飲泣聲。巧哥兒低低地叫了聲:“二夫人。”把我推了過去。

娘親的眼睛腫得像杏核兒,我牽著她的手,她手背上都是眼淚,難不成又是大夫人欺負她?我於是拿目光惡狠狠地瞪大夫人。卻不曾想,竟然連一向盛氣淩人的大夫人都是一臉頹唐之色。

詫異間,娘親替我把披風解了下來,又推我到掛著厚幔子的床邊,啞聲道:“老爺,鷺鷥在這兒了。”

幔子底下露出一隻發灰的手來,半曲著手指,似乎想要捉住些什麼。

這隻手我是認得的,它曾經溫柔過,曾經凶惡過,它常常握著一支細長的狼毫寫出行雲流水,也能夠熟練地把算盤撥得像花鼓一樣好聽。

可是眼前這隻手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陌生的,令我莫名感到驚恐。

娘親又推推我:“鷺鷥,爹爹要看你,快快上前去啊。”

我忽然明白了,我的爹爹,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