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紅塵間,有人爭名逐利,有人樂善好施,有人結友求愛,有人報仇血恨,有人好淫多貪,有人大公無私,有人以退為進,有人步步為營,當真是熙熙攘攘,眾生百態。
還有一種人,浩浩然聲名在外,飄飄兮不知所蹤,其本尊難見,竟好似仙人般,超凡脫俗,不與俗世為伍。又能將俗世看得通透,觀天下大勢,斷世人命格,無一不準。
到了有梁一朝,終南山中,便有兩位如此不落凡俗的老先生,據傳早過了百歲之年,卻都是壯年之姿。他們一位號作子虛先生,一位號作烏有先生,取古賦中人名為號,意屬虛空。兩位先生朝服清露,夕沐山嵐,時而於深林間對飲對弈,又常在山澗中縱聲長歌,遇有路人往來,便相繼縱躍而去,未及路人發覺,早已杳無影蹤。
卻有個人,竟得與兩位老先生有過一麵之緣。這人姓李名馥,字文忠,正是當朝國舅。李國舅雖有長姐入宮為後,他那皇帝姐夫雲如海卻是個庸主,偏信丞相卓贇與太師卓孜兩兄弟,又耽於聲色,逐漸教這對兄弟把持了朝政。李國舅遭卓氏兄弟排擠,並未領一官半職,一身智計武藝皆無用處,隻得了個誠信侯的封號,閑居山野,遊曆四海。
一日,李國舅到了終南山腳下,隻見山巔雲霧繚繞,仙意蒸騰,不覺大愛,有心一遊,便改了行程,往山上行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到了山中何處,忽聽深林中,有一人聲如洪鍾,唱道:
“劬勞女子多苛責,委曲求全總不阿。
茫茫天數最難逃,玉碎丹心與山河。”
這詩詞句唱得隨意,調子起得突兀,李國舅覺得有趣,便伏在一叢樹後,仔細聆聽。
但聽另有一人聲似鳴磬,笑道:“子虛兄向來憐香惜玉,可惜這位娘娘並非如花似玉之人,也絕非泛泛之輩。”
李國舅這才恍然大悟,這兩人所唱的,竟是某個女子的命格詩。那詩中所唱的女子被稱為“娘娘”,想必身份顯赫。
李國舅不由得便想起自己入宮為後的姐姐,隻覺得她與詩中女子多有相似之處,念及此,更是豎起耳朵,不願放過半句。
那先一人笑道:“我唱她無奈,並非別有憐惜之意。來來來,烏有兄,我倒要聽聽看你唱得是誰。”
聲似鳴磬者不免要推脫:“子虛兄斷人命格向來極準,我卻不成,子虛兄這是為難老弟吧?”
先一人道:“哪裏哪裏,烏有兄擅斷時局,世人自在時局中,我料定烏有兄所唱必然更佳,你休要推辭,快快唱來吧。”
聲似鳴磬者這才道:“罷了罷了,你唱女子,我便唱個男子;你唱廟堂之高,我便唱江湖之遠。唱得不好,子虛兄見笑。”
說完便唱:
“不愛金鑾愛春山,仙風道骨天機算。
惜有長河分南北,魂斷帝王終無緣。”
唱完許久無聲,過了半晌,先頭那人才緩緩歎道:“你唱的這人,的確是咱們隱士中的佼佼者,卻是可得其時而不可得其主,中道而亡,當真可惜。”
聲似鳴磬者也歎:“他是個明白人,卻又不得不糊塗一世,可惜……可惜……”
說完兩人又各自默然,許久無聲。
李國舅先時聽著,隻覺得有趣,聽到後來,卻心中大震,知道自己是遇見了子虛、烏有二位先生。他早有心尋訪隱者,請教世人時局,數年來也收獲頗豐,不料今日天賜良機,竟讓他遇見了最有見識卻最行蹤莫測的兩個人。他早知道若突兀現身,那兩位老先生必然遁去,便按兵不動,屏聲靜氣地接著聽。那兩位老先生沉默過後,果然又談論起來。
聲如洪鍾的是子虛先生:“不說那人了,我再來唱一位,烏有兄且聽——
“公子才貌世無雙,天下紅顏為君忙。
錯對新歡與舊愛,惟傾濁淚兩三行。”
烏有先生聽得大笑:“子虛兄何時關注起這些事來?好個‘天下紅顏為君忙’,我看那忙得不亦樂乎的,反倒是‘天下紅顏’的爹們。”
子虛先生也大笑:“烏有兄所言極是。”
烏有先生道:“既然說到小兒女這些事,我來唱個女子,與子虛兄所唱之人有莫大關係。子虛兄聽著。”
便唱道:
“誰得年少承主恩?緣深緣淺在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