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條神奇的甬道中漂浮前行著,雖然被那些光芒迷惑了眼,但還有些好笑地想,現在自己這幅樣子會不會像隻鬼魅,若是被人看到恐怕要嚇一跳。思及此,她下意識地去看四周,卻發現哪裏還有什麼人?周圍安靜地落針可聞,她連自己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陡然回過神時,四周的牆壁竟然活了。
笑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青色牆磚片片剝落下來像是一條巨蛇在蛻皮,而她則身處這條巨蛇體內根本逃脫不得。明明堅硬的牆磚變得有了張力,下麵有密密麻麻的東西蠕動著要掙紮而出,有些像經絡或者是蠕蟲,但湊近了細看,卻發現是一幕幕翻轉變化的壁畫。
壁畫的內容抽象晦澀,但依稀能看出是許多人在跳舞,有一個女人,牽著兩個孩子的手。跳著跳著,這個女人的腿突然斷了,沒有五官的臉部變得扭曲起來,笑笑嚇了一跳,急忙離這幅壁畫遠了些,誰知身後所有的壁畫都變成了這個女人痛苦翻滾的模樣。
她想叫,眼球卻被牢牢吸引住了,隻見那個女人緊緊掐著其中一個孩子的脖子,像要置這孩子於死地,兩條人影扭在一起掙紮著,如同看一段啞劇。
笑笑緊咬著唇,自己感覺不到疼痛,隻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刺耳地響起:“快些死吧……快死啊,你為什麼還活著,你回來做什麼,你是回來害我的嗎你這妖怪……”
其中一張壁畫上的女人臉突然凸了起來,被石頭緊緊包裹拉扯的同時朝笑笑當麵撲來,那痛苦恐懼的表情頓時在她麵前無限放大,笑笑嚇得尖叫一聲,轉頭朝甬道內飛快地逃跑。
她頭腦變得有些混亂,那些封閉的記憶一瞬間湧上來讓她整個人都暈眩不已,緊閉著眼跑了好一陣子,才發覺有些奇怪,居然沒有悶頭撞上牆壁的感覺。
這裏,果然是夢吧?
停下喘息著,她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跑出了甬道,來到一個不大的石室內。石室四壁空蕩蕩的,角落裏散落著幾根雪白的骸骨,骸骨正中是一張平整的石台,笑笑起初不敢走近就遠遠看了一眼,那石台上躺著個一人。
隻一眼,心就沉沉地落下去,突然變得害怕起來。
其實笑笑本身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或者說即便她恐懼什麼,按照往常的性子也絕不會將這種情緒輕易表現在臉上,可是現在她卻整個人難以自控地顫抖,一張臉褪色像剛晾的素縞。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經曆過許多事後她已經變了,變得會記掛、會依賴人,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怎麼會對別人的關心無動於衷呢?
因此想逃,因此恐懼……自己竟變得如此怯懦了。
也不知魔怔了多久,她慢慢朝石台飄了過去,從高處看清了躺在那裏的人——
一個紅衣白皙的女孩,濃睫緊閉,微蜷了小小的身子安然躺著,如同睡著了一般。
女孩姿容平靜,如絲的卷發遮擋了一部分容貌,但依然能辨出甜美精巧的五官來。笑笑眨也不眨地看著,忽然緊緊捂住嘴溢出了一絲極其痛苦抽泣,若是有人聽到,就會發現這抽泣聽起來像瀕死的小貓才會發出的聲音。
鬼使神差地,她竟伸出了手去探“她”的呼吸,食指緊貼了鼻翼,沒有任何感覺。緊接著一顫,指尖晃動忽然就穿過了那張麵頰,好像躺在那裏的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觸碰的幻象。
她絲毫感覺不到“她”是不是還在呼吸,也無法判定“她”隻是睡著了,還是已經死了……
她甚至無法再判定,這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境。
這個女孩,就是賀樓藍——正是當年的她自己啊!
即便曾經想到過這種可能,可內心還是懼怕會看見結果,真是好笑,她費盡心機想要回到藍州,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卻無比猶豫膽怯……如果說,當年的賀樓藍其實一直都在地宮深處,那她是誰?笑笑又是誰?那個從地宮中走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死了嗎,若是死了,為什麼還不腐化;“她”若是活著,那自己到底算什麼?
君承歡問她,為什麼沒有死,對啊,尋常人那樣摔下了懸崖,早該死了,可她卻在瀕死一刻非常非常地想活下去,她還有要做的事、還有要見的人啊,不能就這樣死了。這樣想著,恍然身體變得無比輕靈,就像現在這樣幾乎沒重量,她伸手想攀岩壁上的枝葉,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最後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全身一沉,跌倒了。
那時候,她想起了五靈童子的一句話,它說:“炎景”本不是人世該有的力量。
那麼說來,她就真的隻是“炎景”嗎,從頭到腳,每一根發絲、每一塊血肉,都隻是那莫須有的神物“炎景”而已!甚至,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世間了。
也許她本來就是在做一場冗長怪誕的夢,一夢十多年,是時候該醒了。
她好想找個人問問:是不是自己根本就是個虛假的存在?念頭一閃而過,笑笑的嘴唇細微地動了動,吃力地張著,卻完全不知道該叫誰的名字,她該依賴誰呢……至親的名字、眷戀之人的名字以及許許多多相逢相識的人的名字——竟然一個都不敢叫出口。
縱然睜大了眼睛,看到的也是化不開的黑暗,這黑暗像是有著生命,從她口中灌進來,鑽進喉管,緊緊扼住了每一絲呼吸。隻在一瞬間,眼淚就決堤落下來,她嗚咽了一聲:“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