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燒得很旺,碎木劈啪,橘紅星子從火苗中躥出來飛快升高,印照在形色各異的睡麵上,恍惚似銅刻。江兒來回翻了幾個身覺得有些冷,她睡得並不踏實,模模糊糊做了幾個噩夢反而驚出一身冷汗,最後幹脆爬起來,抱著毯子走到篝火邊上烤火。
篝火邊坐著一個人,錦衣明逸,正自發呆。
“司城少爺?”
江兒喚了他一聲,韶華轉過臉淡淡看她一眼,雖沒有回應卻拍了拍自己旁邊,示意她來坐下。江兒猶豫再三,揪緊了毯子走上去,鋪好坐平,有些手足無措。
篝火中啪地跳了個火星,兩人靜默不語。江兒原以為他會先開口講點什麼,卻沒想到他專心致誌盯著火光並不作聲,從此處看,隻見公子姿容靈逸,麵色玉白然而眸色微黯,白蓮低垂似的模樣叫人心口抽疼。
江兒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壓下那股莫名的悸動與不安,輕聲問道:“司城少爺,您在這裏做什麼?”
韶華抬起了眼簾,星火印在眸中,明亮無可匹,而後一本正經地說:“烤紫薯。”
“紫、紫薯?”
“嗯,我有些餓了。”顧不上江兒目瞪口呆的樣子,他拿根木條對著火堆裏一撥,果然有一隻黑黝黝的紫薯滾了出來,香氣四溢。
江兒一時哭笑不得,心想他到底哪來的紫薯,又想這位少爺明明應該錦衣玉食過慣了好日子的,怎會吃這種低賤的食物……胡思亂想著,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問他:“您的手好些了嗎,要不我再替您換一次藥吧?”
他擺了擺那條右臂,說:“我沒事。”其實斷骨之傷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好,隻是這手是君承歡親自接的,輔以內力重塑經絡,尋常傷藥用了也是白搭。此事江兒識趣地沒有多問,韶華自然也不知道當時笑笑來過,隻當是江兒將他弄回的客棧,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提及。
江兒猶豫著要不要將笑笑把他抬回去的事告訴他,卻又想起君承歡最後說的一席話,她當時聽到了幾句並不明白含義,可也知道那些不是自己該聽的。君公子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打傷司城少爺,笑笑又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她都不知道,所以躊躇著不知該怎麼開口。
韶華沒發覺江兒的天人交戰,他雖然嘴上說自己餓了,烤好的紫薯卻也不吃,隻是拿木條翻來覆去地戳著,問她:“你怎麼不睡覺啊?”
她有些訥訥地說:“我……不是很困。”
韶華看著她低垂的腦袋,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害怕死人,嚇得不敢睡?”
果然被這麼一問,那顆腦袋埋得更低了。韶華神色軟了軟,坐得離她近了些,安慰說:“他們已經將這邊的骨頭都扔遠了,每個人最終都會變成這副模樣的,無冤無仇亡者不會害你。”
江兒點頭嗯著,不知是不是烤了火的關係,臉頰有些熱得慌。她悶聲喃喃著:“其實我很佩服笑笑主子,同樣是女子,她似乎不會怕任何東西,我若能像她這樣就好了。”
“她?”韶華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要像她。”
江兒一愣,發覺他眉頭輕蹙,原本明澈的眼眸忽然染了夜色也似,顯得有些悲傷。這種情緒,含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流轉其間,江兒從未見過,她呆呆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笑笑所畏懼的東西遠比任何人都要多,可誰也不能幫她將這種恐懼驅除掉,即便是在最害怕最想依靠別人的時候,她一定也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他寧可看她哭著喊害怕,也不願意看她笑著說沒事——
所以,不要像她,隻能笑著直麵恐懼罷了。
這些江兒並不懂,她等著韶華回答,可韶華隻是淡淡衝她笑了下,說:“沒有為什麼。”
江兒想了想,以為他還在介懷剛才的吵架,就說:“司城少爺,其實您剛才說的話重了些,換做任何人聽了都要生氣的。”
“我知道。”韶華撥了一下炭灰,瞥了一眼故意睡在遠處的笑笑,“她要是能為了我的幾句話生氣也是好的,就怕她從未在意我說什麼。”
“怎麼會呢!主子她是個好人,回頭您說句服軟的話,她馬上就不生你氣了。”
韶華喪氣地將紫薯丟回火裏,道:“那傻妞,反正本少爺是再也不要理她了!”
江兒咬著嘴唇絞盡了腦汁還想再勸,無意間發覺夜幕變得有些異常。她忽然止住了話頭,抬手指著遠處天際,驚訝萬分:“咦,少爺,那是什麼東西?”
韶華回頭眯眼一看,原本綴滿星光的夜幕一角漸漸變暗了,密布的星子竟然在一顆顆消失,像是被什麼黑壓壓的東西侵吞掉了一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蔓延過來。
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臉色瞬變,頓時大叫一聲:“不好!”然後完全忘記剛說過的話,衝著熟睡的笑笑就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