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化乾坤
清晨,賀蘭山腳,熏風酥軟,細水漫流,卻是枕石嗽流、山林隱逸絕佳之處。說是山腳,其實更像在半山腰,於三關口尚有數十裏地,從山腳可以隱約看到山下平原上的情景。
賀蘭山腳有一高台,相傳是人們為紀念彭祖而建,但此時站在高台之上的卻是宇文淝水,駱初與眾魔教弟子恭敬地守在一旁。
高台之下早已聚滿了各大門派的英雄豪傑,逐隊成群,連遠在昔日百越之地的千絕手蕭辰蕭大俠、小武安侯田旭田大掌門也不遠千裏趕來。群雄前來的目的隻有一個,救出此時正被關在鐵製囚車中,置於高台之上的九州大俠荀驍。
“主公請放心,臣下已將南朝眾豪傑引至賀蘭山腳,少了眾多奇人異士的相助,大破南朝軍指日可待了。”這是昨日宇文淝水進見時對夏國主元昊所說的話,其實宇文淝水再清楚不過,倘若不將天下英雄引至賀蘭山,夏軍很可能連與宋軍相抗衡的實力都沒有。
宇文淝水仰天長笑一聲,卻如空穀傳聲,笑聲不絕如縷。台下豪傑對宇文淝水甚是忌憚,無不變色按劍,以防宇文淝水突施冷箭。宇文淝水將大袖一甩,對台下眾豪傑道:“天下英雄能夠前來此地,真是老夫莫大之榮幸。”
“宇文淝水,你少說廢話,咱們來是為了救荀大俠,你榮幸個屁!”泰山派掌門尹岩峰道。泰山派眾弟子聽掌門這麼一說,都道:“掌門說得對,泰山派誓死守護荀大俠。”
駱初聽他辱罵宇文淝水,當即要動手,卻見宇文淝水一抬手,將他叫住,又道:“九州大俠的威名老夫我也是久聞,今日我看在群豪的麵子上,就放了九州大俠,但有一個條件,需打敗老夫我,我才會放人。”
駱初補充道:“不能一起上,要一對一,誰他媽耍賴,我就要了荀驍的命。”他走到荀驍囚車邊,抽出尖刀架在荀驍脖子上。
破天魔君的威懾力震於殊俗,天下英雄聽說要與魔君一對一對陣,先前攛哄鳥亂之聲當下靜下許多,此時,卻聽青城派掌門公孫芸忽然大聲道:“荀大俠救過老夫性命,今日就算命喪於此,也是老夫榮幸!”說完他首當其衝,飛身上了高台,道:“宇文淝水,公孫芸領教閣下高招。”
“公孫掌門說得對,為荀大俠,丟了命也是值得的!”
“不錯,是我們莫大的榮幸!”
“若不是荀大俠,我們神槍會早就被魔教毀了。為了荀大俠,咱們還有什麼好怕的?”
群雄再度振奮精神,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荀驍看著台下眾豪傑熱淚盈眶,道:“天下英雄們,荀驍賤命一條,不值得大家為我這樣義憤。”
公孫芸道:“荀大俠是我大宋脊梁,隻有您才能帶領我們打退遼人夏人。”他雙手一翻,兩道勁氣從雙掌竄出,細細一瞧卻並非真氣,而是青城派第一暗器天星刺。那天星刺在公孫芸手中滴溜直轉,迸射出刺目白光,皎如日星,霎時化為滿天星鬥,微粒般散向宇文淝水神庭穴。
“好個‘文昌星象盡東來’!”宇文淝水大喝一聲,左手畫圓,擋在臉前,已將天星刺化去,隨即右手微張,勁力微吐,直取公孫芸腹部天樞位。
公孫芸不料絕學天星刺竟被宇文淝水如此輕鬆化去,隻得退後三步,用掌力護住腹部,卻仍被宇文淝水勁力震得發麻。
宇文淝水不給公孫芸喘息之機,朝著他一掌拍來,公孫芸單足猛一點地,從宇文淝水頭頂翻了過去,方落於地,卻被一道猛烈勁力擊中,隻震得他心脈俱碎,再也站不起來了。
宇文淝水的勁力並沒有從手掌發出,而是由手背射出,公孫芸這一翻,正中勁力。
台下眾人從沒見過如此怪異的武功,一個個呆若木雞,荀驍也吃驚不小,看著公孫芸遺體,大叫道:“天下英雄們,別再管荀驍了,快回去,別中了宇文淝水之計!”青城派弟子見掌門殞命,一時大聲唾罵起來,卻無人敢上前搶回公孫芸屍身。
宇文淝水輕鬆擊斃青城掌門,哈哈大笑道:“還有哪位英雄要來和老夫比試?倘若沒有,駱初你便殺了荀大俠。”宇文淝水微笑著看著自己的手掌,忖道:“《彭祖之卷》雖然不是絕世武功,卻教給了我旁人不知道的使用身體之法,將這些法門與武功結合,豈不是天下最奇特的武功?”他先前從手背射出勁力,便是穴位移轉之果。
“華山掌門雲夢澤,領教足下的高招!”雲夢澤飛身直上高台,劍走龍蛇,一招“月斜寒露白”,劍光霍霍,逼向宇文淝水。宇文淝水側身避過,不費絲毫之力,雲夢澤瞧得心驚,長嘯一聲,劍如白虹,貫日而出,使出“逆風蕩雨行”、“裁紅千滴雨”、“蒹葭風雨勁”,一連三招攻向宇文淝水,滴水不漏,將其逼得無處可躲。此三招皆為華山“風雨劍法”之精髓,宇文淝水不敢大意,將雙掌擋於胸前,十指間白氣氤氳,雲夢澤的長劍隻消觸及白氣,頓時滑將開去,壓根無法觸及宇文淝水之身。宇文淝水笑道:“輪到老夫出手了。”
宇文淝水雙指一曲,欲夾住雲夢澤長劍,卻見雲夢澤手腕一抖,直向宇文淝水左肋下點去,手腕輕抖,劍尖便如蛙跳般難以捉摸,卻是一招“玉蟾蜍耀海東頭”。
宇文淝水笑道:“華山劍法,果然精妙。”他將左手一收,竟將雲夢澤的長劍夾在胳肢窩下,雲夢澤運功於劍身之上,卻不見宇文淝水有半分痛苦,時間一長,反倒是覺得自身疼痛,全身經脈忽然盡數震斷。
荀驍見狀,涕淚直下,跪倒於囚車內,哀道:“算我荀某人求眾英雄了,請速速下山,不值得大家這樣對荀某。”
雲夢澤躺在地上,一時還沒斷氣,口中不斷滲出鮮血,顫聲道:“荀大俠,您不可以死,大宋需要您。請您記住華山雲夢澤,雲某雖算不上英雄,卻沒有給荀大俠你丟臉,沒有丟臉……哈哈哈。”在輕聲的慘笑中,雲夢澤已故去。華山弟子並沒有激憤而起,而是與青城派弟子一同,雙手合十,祈禱起來,他們是在期盼著救世主的出現嗎?宇文淝水半蹲身子,單手在地上輕輕撫了數下,地麵竟被他挖出個兩肘見方之洞,他將雲夢澤長劍放入其中,以土掩埋,心中卻一時間踟躕不定。數十年來的成敗便在今日,他告訴自己,容不得半分手軟。
說時遲,那時快,四道勁風從宇文淝水身邊呼嘯而過,秦嶺四俠出現在高台之上,燕征南看見雲夢澤屍身,歎道:“宇文淝水,今天是該做個了斷了。”
“就憑你們四個?一起上吧。”他長喝一聲,雙掌拍向燕征南,燕征南忙使出乾端坤倪功“撥雲見日”,欲將宇文淝水雙掌擋開,誰知轉瞬之間宇文淝水已不見蹤影,西俠任若溪的巨鼇神拳卻迎麵打來。
原來任若溪見宇文淝水出掌時後背露出了破綻,便使足全力,朝他後背打去,誰知宇文淝水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故意引他上鉤,隨機身形一晃,使得任若溪拳勁竟向燕征南打去。
南北二俠怕誤傷自己人,立刻收功,不料此時宇文淝水再次發難,伸出兩隻手在兩人胸前一抓一提,已將南俠燕征南、西俠任若溪扔出丈餘遠。
那任若溪飛身直下,恰好撞在高台邊一塊尖石之上,尖石貫穿其胸肺,他慘叫一聲,卻道:“大哥當心!”
原來正當北俠馮天北要前去搭救任若溪之時,宇文淝水已經來到北俠的身後,北俠急忙轉身,卻已來不及,破天神掌已然將他腹部打穿,他跌倒在任若溪身邊,眼神開始空洞起來。
“大哥!”燕征南與東俠傅應東怒吼一聲,乾端坤倪功與夜猿神掌同出,偕同無尚儔力淩空拍向宇文淝水。
宇文淝水道:“來得好,老夫就與你們拚一拚內力。”語罷他迎著兩人,猛推一掌,勁風驟起,卷得高台上的黃沙遍天飛揚,燕征南與傅應東的內力哪裏能與宇文淝水比,兩人舉著雙掌,直被勁力震得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宇文淝水收功大笑道:“從今日起,四俠之名便可從江湖除去。”
燕征南、傅應東使出最後力氣,爬到了任若溪馮天北身邊。四個人都還有一口氣,他們看著彼此,思緒忽然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候,四個孩童正坐在榕樹下,一個孩童稚氣未脫,卻一本正經道:“我是你們大哥,我們四個人雖不能同生,但隻求共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燕征南第一個虛弱地笑出了聲,隨後四俠竟同時輕笑了起來,他們笑道:“不能同生,卻可共死,夫複何求?”如此反複四遍,便一同斷氣,餘音不絕於山間,蕩氣回腸。
荀驍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無限罪惡,他不配天下英雄為自己丟了性命。
時間慢慢流逝,高台上豪傑的屍首也越來越多。
“眾英雄們不要再為這個偽君子賣命了!”高台下趕來了一隊少林弟子,為首的弟子被眾武僧攙扶著,顯然是受了嚴重內傷,“荀驍他殺了玄夢方丈!當時隻有我陪在方丈身邊,荀驍殺了方丈之後,又想用掌力將我震死,卻沒想到我幼時得到過軒轅帝前輩的指點,有護體真氣守護,這一掌沒將我震死!”
天下英雄聞言無不變色,玄蒼道士上前問道:“荀大俠,這可是真的?”
荀驍黯然點了點頭。
原來宇文淝水在豺雲堡囚禁荀驍時,曾以薛天傲、楚暗雪的性命要挾荀驍去暗殺玄夢方丈,事成後再回豺雲堡。薛天傲出豺雲城之時,荀驍並不在城內,便是前去了少室山。
台下豪傑們騷動了起來,一時人心渙散,一觸即潰。
“眾位英雄,是我荀驍對不起你們!”荀驍大聲吼道,“假若有來生,荀驍再來償還各位英雄!”話音剛落,他已伸指全力點了自己的死穴,脖子一歪,人已逝去。可歎的是,自盡所用的竟是自己的成名絕技緝魔指。“自己是人是魔?”這是荀驍問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時至正午,當宇文淝水取下台上神機道人性命之後,居然放肆地長笑起來,簡直要將心中的所有感情在這一朝釋放出來。眾英雄見荀驍已氣絕身亡,不禁大叫道:“大夥兒齊齊上台,要了宇文老怪性命。”
宇文淝水負手而立,大喝了聲:“來人!”音聲如鍾,響徹雲表,隻見夏國軍士手持利刃長矛,從山下趕至山腳,已將眾英豪團團圍住。宇文淝水笑道:“英雄們請稍安勿躁,一同來看場好戲如何?”他手指山下平原,卻見數十萬夏國大軍執銳披堅,旌旗飄揚,正浩浩蕩蕩向南朝進發。眾英雄方知中了宇文淝水調虎離山之計,一時間皆是麵麵相覷,束手無策。
宇文淝水笑道,“大軍出動,破南朝指日可待了!”
“是麼?”薛天傲拉著左弦月的手,忽然出現在了高台之上,宇文淝水竟沒有注意到他倆是如何上來的。宇文淝水笑道:“薛小子,你的身法卻是長進得迅速啊。”薛天傲微微一笑,左弦月看著宇文淝水,心中竟有些不忍。
宇文淝水並沒有認出天傲身邊蒙著黑色麵紗的左弦月,見薛天傲出現,隻是稍有意外。卻聽薛天傲道:“宇文老怪,光複周國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宇文淝水精心策劃的計謀如今被薛天傲一語道破,他幹笑一聲道:“即使讓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夏國大軍已經攻向南朝,複興周國指日可待了。”薛天傲搖頭道:“都多少年了,宇文老怪你怎麼還想著報仇?正是因為你得知了亡國之恨,才使得‘玄天聖君’成為了現在的‘破天魔君’。”
宇文淝水恨恨道:“我隻是可惜自己知道得太晚了,姓趙的奪取了原本屬於我柴家的天下,若不是父親在臨死前告知了我真相,我可能現在還在為他趙家傻傻賣命呢,哈哈哈!”他長笑道,“大宋大宋,我要讓你改朝換代!”
薛天傲不屑道:“天下本就是能人居之,即使是他趙家有負於周國,一切都已過近百年了,你何苦再去追究?你讓戰端再起,受其害最深的是天下百姓,有能耐你直接找趙氏皇族報仇去!”宇文淝水道:“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你能阻止夏軍南行嗎?我記得你曾說過要贏我,你有這本事嗎?”
薛天傲低下頭,緩緩道:“我說過,贏你,一次就足夠了。”
南下的夏軍忽然停滯了,不再前行。
宇文淝水睜大了眼,他忽然從感到了一絲恐懼,他從來沒有懼怕過什麼,但這時,他不知為何有了窒息的感覺。
嘶喊聲倏然響起,山腳已被上千個夏國弓弩手團團圍住,天下豪傑與宇文淝水一起,被圍在最裏層。原先聽命於宇文淝水的夏國軍士如今也是紛紛倒戈,卻見元昊騎馬從弓弩手中現身,他帶著笑意看著宇文淝水,似乎宣告著宇文淝水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