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間。春日,黃昏。
在落日的餘暉裏,從沅水碼頭通往湘西辰州府的官道上,走著四男一女五個人。那對中年男人和女人顯然是夫妻,他們領著兩個兒子和仆人,正行色匆匆地走進城門。
眼看暮色蒼茫,群鳥歸林,中年男人在一家叫歸去來的客棧前道:“夫人,就在這家店子投宿如何?”
夫人張氏點頭道:“聽憑老爺安排。”心有餘悸往後望了望,又道:“這一路逢州過府走來,總感覺有人鬼鬼祟祟跟蹤監視,想來老爺也察覺到了。如今到了這偏僻蠻荒所在,隻不知今夜能否睡個安穩覺?”
中年男人安慰道:“我是戰場上廝殺了一輩子的人,這些哪裏不知?一路走來也自納悶不已:我雖握過兵權,但如今朝廷已允我解甲歸田,似乎不應這般防備。夫人放心則個,此地是蠻荒偏遠之地,不比在潭洲之時。何況有我在呢,怕他作甚?”
那夫人聽了莞爾一笑道:“如此甚好。”轉身吩咐仆人道:“洪六子,趕緊將行李搬進客棧。”又招呼兩個兒子:“明文明武,你們也不要隻顧東張西望瞧熱鬧,也幫六子一把。”
明文明武兄弟倆坐了七天七夜船,早已累了,一聽說就要進店安歇,自然是歡喜不迭。
主仆五人用過夜飯後,中年男人在油燈下神態安逸地剔著牙花子道:“此時天色尚早,還可叫明文明武過來考考功課。”
夫人嗔道:“在這沅水裏坐了這些天船,兒子們早累了,還溫習作甚?”眼見他投來不怒自威的目光,隻得從隔壁喚了他們進屋。
文兒武兒進來,垂手而立。中年男人愛憐地看著他們,徐徐開言道:“文兒你已十七歲了,武兒也已十五歲了,這些天雖旅途勞頓,為父布置的功課切不可荒廢。此後我家就是世代鄉下耕讀之家了,春種秋收,習文練武當為平常事,望謹記在心。”
考了會功課,甚為滿意。揮手讓他們退下後,他推開窗子,背著手站在窗前,陷入了沉思。此時月上中天,客棧院落裏樹影婆娑,月光如水。
中年男人姓侯名鎮遠,江西豫章府人。本朝開國之初,輔撫夷有功,敕封元帥。正應了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話,朱洪武坐了皇帝金鑾殿,日夜提防開國功臣謀反,誅殺了不少開國元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侯鎮遠在鎮南安撫使任上,因官場傾軋,為朝中奸臣陷害,也受了涼國公藍玉謀反案牽連。遂心灰意懶,掛冠而去,欲在偏僻之地尋一山水明麗所在,學那陶令公,以耕讀為樂,了此餘生。不意逢州過府總有人鬼鬼祟祟暗中監視跟蹤,好生煩惱。不知今夜又將如何?
在夫人的一再催促下,侯鎮遠人也倦了,就關窗熄燈和衣睡了。朦朧間,就見自己置身於一空曠山林中,四周青山靄靄,鳥語花香。正暗自陶醉時,忽聞身後有窸窣之聲,猛然轉身,隻見一隻斑斕老虎,伏身茅草中,作勢前撲。那侯鎮遠身經百戰,倒也不甚害怕,忙閃身一棵大樹後。那老虎卻起身搖搖尾巴,望了他一眼,轉身拐過了一道山嘴。侯鎮遠訝異非常,跟了那畜生也拐過山嘴時,那老虎卻消逝地無影無蹤了。遊目四顧,但見山前溪澗泠泠,景色更佳。山澗兩岸是一片桃林,那雲霞般的桃花開得正盛,不由讚道:“好一個山川秀美的地方,能尋得此地作棲身之地,倒也不虛此行了。”侯鎮遠打定注意,正待轉身離去,卻聽一物落於身邊,砰然有聲。醒來方知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