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這世界空了。我不確定我到底丟了什麼,隻是心裏很酸很痛。坐在回家的班車上,我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任由它肆無忌憚地在臉頰上飛舞。世界靜止了一般,周圍變得很靜很靜。漸漸地,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已經永遠地,永遠地,失去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爺爺。
生命的消逝原來是如此簡單,就像牆上的掛鍾,你沒有留意,卻在某天發現它停在了那裏。爺爺的離去,十二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也一直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爺爺出生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二十一歲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預九師二十五團一營三連的一名戰士。這期間都發生了哪些故事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了,爺爺生前沒有講過,我們也無從知道。如果不是從爺爺炕頭的木箱子裏找到那本退伍證和優等射手證,我想我怎麼也想不到爺爺參過軍這回事。看著退伍證上那個樣貌俊秀的年輕人,我頓時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一下子穿越時空回到半個多世紀以前,見到了年輕時的爺爺,而他正在那裏用著同樣陌生又熟悉的眼神盯著我看。這是何等神奇的時刻,我忍不住陶醉其中,倘若這一切都能變成現實,我想,我一定盡我所能地對那個年輕人好,因為我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像大多數農村家庭的孩子一樣,從小我就跟著爺爺奶奶住,我的整個童年就是在爺爺奶奶的嗬護下度過的。晚上,我在油燈下寫著作業,爺爺就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爺爺的職責就是監視我有沒有打瞌睡,因為在油燈下打瞌睡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稍不留神就會燒著頭發和眉毛。等到寫完作業睡覺時,爺爺的“工作”才真正開始:戴上老花鏡,借著微弱的光亮,在我衣服上尋找現在幾近絕跡但那時卻多得出奇的一種動物——虱子。那年月我們睡的是土炕,這種動物時常在我瘦弱的身上吃得肚子滾圓,當我從被窩裏聽到爺爺用指甲蓋將那壞蛋的肚子擠得“啪啪”作響時,心中的快意是可想而知的。那時,我並不曾真正留意過一旁的爺爺,反倒是今天,重新回想起這樣的場景,卻突然感覺無比的沉重。
父親經常在外打工,母親一個人料理家務,許是因為生活的壓力太大,母親的脾氣非常糟糕,動不動就發作,為此我跟弟弟沒少挨過打罵。每每遇到緊急情況,我唯一能想到的去處便是爺爺奶奶那裏,因為隻有在那裏,我才可能免去一頓毒打,隻有在那裏,我那受了驚嚇的幼小心靈才能真正得到撫慰。
在學校裏上學,有時會被大個子同學欺負,上課不給板凳坐,讓我蹲馬步;有時又會遇到像瘋狗一樣拿著笤帚把兒和板凳腿往人頭上亂打的野蠻老師……但無論怎樣,我依然熱愛我的生活,因為我知道在我身後始終站著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給我無聲的關懷,給我默默的鼓勵。
我無法想像,沒有爺爺的陪伴,我的童年會是怎樣一種境況?流過淚,受過傷,我要學著堅強,因為總有一個身影給我溫暖,給我希望。
起初,爺爺是村裏的電工,我時常見他拿著根長竿子走街串巷疏通電線。後來,爺爺退休了,就在家跟二叔開起了小賣部。爺爺每天起早貪黑地照顧著店裏的生意,打掃衛生、清點貨物、包糖、賣東西、進貨等等這些都是日常必做的事情,偶爾我也會打個下手。爺爺依然很疼我,時不時地拿出些好吃的東西背著叔嬸塞給我,我因此背地裏吃了多少好東西已經記不清了。今天,我自己作了父親之後,再想這些往事,才真切地體會到:那些東西也許爺爺也不曾吃過。
爺爺話語不多,數我跟爺爺最談得來。我在外地上學以後,回家次數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但每次回來,總要找爺爺說說話。在我工作幾年以後,事業無成仍孑然一身時,爺爺跟我提過幾次婚姻問題。爺爺說:不論你想幹多大的事,結婚是一定要經的事。隻可惜那時的我太固執,愣是沒聽進去。就因為這事,爺爺有好幾個晚上都失眠了。在自己二十八歲那年經人介紹娶了老婆,一年以後又有了乖巧可愛的女兒,這才了卻了父母以及爺爺心頭長久以來一直未了的一樁心事。爺爺很疼愛他的曾孫女,一見著孩子總要找出點好吃的塞給她,就像是給當年的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