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巴斯克維爾莊園(2)(1 / 3)

“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是你聽聽那是什麼聲音?”

在我們的左邊,一陣低低的呻吟傳進我們的耳鼓。那麵有一條岩脊,盡頭是陡峭的崖壁,由那裏向下,可以看到一片多石的山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麵上,平躺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我們跑近時,看清原來是個趴在地上的人,他的頭可怕地窩在身下,身體向裏蜷曲著,像是要翻跟鬥。他的樣子很特別,我不敢相信剛才那聲音是他靈魂脫殼時發出的。那個趴著的人一言不發、紋絲不動。福爾摩斯抓住他提了起來,驚恐地大叫了一聲,這正是亨利爵士的屍體!

他身上穿的那一套紅色的蘇格蘭呢製成的衣服,就是我們和他在貝克街第一次見麵時穿的。福爾摩斯追悔不迭地呻吟著。

“這個畜牲!畜牲!”我緊握雙拳,喊著,“我不能原諒自己,是我讓他遭受慘禍。”

“華生,我的罪過比你大。我竟不顧我們的委托人的性命,這給我的打擊太大了。”

“把他致死的那隻獵狗在哪呢?還有斯台普吞呢,他在哪裏呢?他得對這件事負責任。”

“我保證會讓他負責的。伯侄兩人都被他間接地殺死,現在咱們得設法證明人畜的關係,老天在上,不管那家夥多狡詐,我們一定要抓住他。”

這突如其來的災難,使我們心裏感到異常沉重。後來,月亮升起後,我們爬上山岩的絕頂處向黑暗的沼地望著。

我朝著斯台普吞家所在的方向大罵著:“咱們幹脆現在把他抓起來。”

“條件還不成熟,那家夥狡猾到了極點,我們走錯一步,那混蛋就會溜走。”

“那麼,咱們怎麼辦呢?”

“看來隻有給可憐的朋友辦後事了。”

我們倆一同下了陡坡,向屍體走去,淚水模糊了我們的眼睛。

福爾摩斯在屍體旁彎下身,突然他跳了起來,大笑著抓住我的手亂搖著。他喊著:“胡子,這人有胡子!”

我不解地望著他,問:“有胡子?”

“這是我的鄰居,那個逃犯,不是準男爵。”

我趕緊把死屍翻過來,一看他那突出的前額和野獸般地深陷的眼睛,我就明白閃露在我麵前的是逃犯塞爾丹的麵孔。

我立刻就明白了,準男爵曾告訴我把他的舊衣服送給了白瑞摩。白瑞摩把這些衣服轉送了出去,以便讓塞爾丹逃跑。塞爾丹身上穿的靴帽、襯衣都是亨利爵士的。這家夥死得並不冤。我興奮地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福爾摩斯。

“真有趣,是這身衣服導致這混蛋死亡,”他說道,“問題很簡單,那隻獵狗事先聞了亨利爵士用的東西後,才被放出來進行追蹤的。可塞爾丹在黑暗中怎麼會知道那狗跟他身後呢?”

“他聽到後麵有狗的聲音吧?”

“單純一隻獵狗的聲音,並不會讓這個逃犯嚇得冒再度被捕的危險狂呼求救的。根據他的聲音判斷,那狗在追他以後,他一定拚命地跑了好長的一段路,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那狗怎麼單單今晚被放出來呢?它很少在沼地裏亂跑,斯台普吞隻有在認為亨利爵士會到那裏去才會把它放出去。”

“那個疑問很快就能解答了。咱們對這個壞蛋的屍體怎麼辦呢?”

“在與警察取得聯係之前,先把他放進一間小屋去。”

正說著,沼地上有一個人朝我們走來,他一看見我們便停住了,然後又向前走過來。

“啊,華生大夫,是您嗎?真沒想到這麼晚在沼地裏看到您。怎麼,有人受傷了嗎?這不會是咱們的朋友亨利爵士吧!”他慌張地走過我們的身旁,彎下腰,猛吸了一口氣,口吃地說:“誰,這是誰呀?”

“是塞爾丹,從王子鎮逃跑的那個人。”

斯台普吞麵色蒼白地轉向我們,他竭力克製著驚慌和失望的表情,死盯著我和福爾摩斯。

“天哪!他是怎麼死的?”

“看樣子他像是在這些岩石上摔斷了脖子。聽到喊聲時,我們正在沼地裏散步。”

“你為何隻替亨利爵士擔心呢?”我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因為我已經約他來了,但他並沒來,當我聽到沼地裏的喊聲時,自然擔心他的安全了。”他的眼光從我的臉上轉向福爾摩斯,問道:“這個可憐的家夥是怎麼死的呢?”

“他長期在野外生活把他逼得發瘋了。他瘋狂地在沼地裏奔跑,最後自己摔死了。”

“這個說法最合理,”斯台普吞歎了一口氣說,“福爾摩斯先生,您是怎麼認為的呢?”

我的朋友欠身還了禮,說道:“您的眼力真不錯。”

“華生大夫來了後,這裏的人就知道您會來的。您碰巧趕上看到這出悲劇。”

“是這樣,我相信我的朋友的解釋是正確的,我明天就要帶著不快的回憶回倫敦去了。”

“怎麼,您明天就回去嗎?”

“我是這樣想的。”

“您不想把我們搞不清的事搞出一些眉目來嗎?”

福爾摩斯漫不經心地說:“這樁案子辦得很不順心,我們負責調查工作的人需要的是事實,而不是憑主觀願望得到成功的。”

斯台普吞又邀請我們到他家裏去,我們謝絕了。我們離開生物學家徑直向巴斯克維爾莊園走去。廣漠的沼地裏,隻剩下那個遭遇慘劇的人躺在山坡上。

13設網

我們走出沼地後,福爾摩斯對我說:“咱們就要抓住他了,這家夥真厲害!發現殺錯人了,竟還能鎮定自如。華生,咱們還從沒遇到過比他更難鬥的對手呢。”

“我感到很遺憾,他竟看到了你,你認為他會如何行動呢?”

“他也許會更加謹慎,也可能不顧一切地動用其他手段。”

“咱們可以馬上逮捕他嘛!”

“親愛的華生,倉促行動對咱們沒有好處。如果他是通過一個人來進行活動,咱們還可以找到證據,但如果在大白天裏拉出條大狗來,想把繩子套住狗的主人,就不那麼容易了。”

“咱們有證據呀。”

“有什麼呀,咱們的證據不過是猜測罷了。假如咱們的證據就是這樣一段故事和所謂的‘證據’,那咱們太讓人笑話了。”

“查爾茲爵士的死不就是證據嗎?”

“他是嚇死的,身上毫無傷痕。哪裏有那狗牙的痕跡呢?再說,獵狗是不會咬死屍的。”

“這麼說,今晚的事不能證明了嗎?”

“今晚,咱們沒見到那隻獵狗,盡管聽到了它的聲音,可是並不能證明那狗跟在人的後麵。”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希望勞拉·萊昂絲太太能幫助咱們,我想我們很快就會贏的。”

在回巴斯克維爾莊園的路上,福爾摩斯叮囑我一定要把今晚的事告訴亨利爵士,因為明天他同斯台普吞的約會凶多吉少,得有充足的準備。

“他們也和我約好了。”

“華生,必須讓他單獨去,那樣就容易安排了。”福爾摩斯讓我謝絕邀請。

福爾摩斯的到來讓亨利爵士高興極了,他早就盼著大偵探來這兒了。但他對我的朋友空手而來感到驚疑,不久,我們給他勻出了日常用具。吃夜宵的時候,我們把準男爵應該知道的都盡量講給他聽了。白瑞摩夫婦知道後,那個逃犯的姐姐痛哭起來。

準男爵邊吃邊說:“我曾接到斯台普吞一封信,讓我今晚到他那裏去,可我得恪守我的諾言,決不單獨外出。”

福爾摩斯冷談地說:“你不知道我們曾擔心您摔斷了脖子呢。”

“這是怎麼回事?”亨利爵士瞪大眼睛吃驚地問。

“那個家夥穿的是您送給管家的衣服。說不定警察會來找你的麻煩呢。”

“恐怕不會,先放下這事,咱們的案子有結果了嗎?”

“我想,不久就會搞清楚的,這是一件很複雜的案子,有幾點要弄明白。”

“我們在沼地裏聽到了那獵狗的叫聲,您要是能給那隻狗戴上籠頭、套上鐵鏈,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大偵探了。”

“隻要您肯幫助,我就一定能給它戴上籠頭,治服它。”

“您讓我幹什麼我都幹。”

“很好,我可得要求您別盲目去做。”說完,他凝神地注視著我頭頂以上的地方。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像一尊古代雕像似的。

他一邊揮手指著掛滿對麵牆上的一排肖像說:“請諒解我冒昧品評一番吧,華生總說我不懂藝術,那不過是嫉妒我罷了。你們瞧,這些人像畫得多好呀。”

“您這樣說我很高興,”亨利爵士用吃驚的眼光望著我的朋友,“我對馬或閹牛要比對一張畫關心多了,對這不敢充內行。沒想到您還對這玩藝很有興趣。”

“我能一眼看出是誰畫的——那張穿著藍綢衣服的女人像,肯定是莫奈畫的;那個戴假發的胖紳士則出自瑞諾茨的手筆。這些都是您家裏人的畫像嗎?”

“這些都是。”

“您對這些前輩的人名都記得嗎?”

“白瑞摩曾詳細地告訴我了,我想我還能背得出。”

“那個拿著望遠鏡的紳士是誰呀?”

“那位是巴斯克維爾海軍少將,他曾在西印度群島羅德尼部下任職。穿著藍色外衣,手拿一卷紙的威廉·巴斯克維爾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時當過下議院委員會的主席。”

“我對麵的那位穿著黑天鵝絨鬥篷、掛著綬帶的騎士是誰呢?”

“唉,他就是那個怪異傳說的根源,品質惡劣的修果,魔犬的傳說就是從他開始的。”

“你們瞧,他看上去既安詳又和氣的樣子,可他的眼神充滿了陰險毒辣。”

“他一定是修果,沒錯。這張畫布的背麵還寫著姓名和年代‘1647’呢。”亨利爵士肯定地說。

吃過夜宵,亨利爵士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福爾摩斯又把我領回宴會廳。他對那老酗酒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高舉著蠟燭盯著這張顏色暗淡的肖像。

我望著那張有著薄薄的嘴唇、一雙冷漠眼睛的畫像對福爾摩斯說:“你看出什麼眉目了嗎?”

“他像不像一個你認識的人?”

“下巴有些像亨利爵士。”

“有一點,等會兒,”他站在一隻椅子上,左手擎著蠟燭,右臂彎曲著蓋住畫像上的寬簷帽和下垂的長發。

“天哪!”我竟看到斯台普吞的麵孔從畫布裏跳出來。

“怎麼樣,你看出來了吧,我的眼睛久經訓練,能看出任何偽裝。”

“真神了,這就像給他畫的一樣。”

“沒錯,這真是個有趣的返祖遺傳的實例。顯然那家夥是巴斯克維爾家的後代。”

“這麼說,他在製造篡奪財產繼承的陰謀。”

“對,這張畫像恰好給了我們一個迫切需要的線索。華生,咱們算是抓住他了。明晚之前,咱們就可以用一根針、一塊軟木和一張卡片,把他放進貝克街的標本陳列室去了。”

他離開那張畫像時,突然發出了少有的大笑。我不常聽到他笑,隻要他一笑,就說明有人要倒黴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可是福爾摩斯在我穿衣服時,正沿著車道從外邊走回來。

“啊,咱們今天得好好地幹他一天!今天就能見分曉了,網是全部下好了,咱們就要往回拉了。”他搓著雙手興奮地說。

“你去過沼地了嗎?”我問他。

“我和忠實的卡特萊聯係了一下,告訴他我安然無恙。另外,我已經給王子鎮發了一份關於塞爾丹死亡報告,相信你們誰也不會因為這事惹麻煩了。”

“下一步如何行動呢?”

“得去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看,他來了!”

“早安,福爾摩斯,您真像一個將軍在和參謀長部署一次戰役。”

“華生正向我請求命令呢。”

“我也是隨時聽候差遣,今晚的約會咱們一起去吧。”

“很抱歉,我和華生準備回倫敦。”

“回倫敦?”準男爵的臉上有些不悅。

“是的,我希望您能單獨度過這一關,再說我們回去要比在這有用得多。”福爾摩斯的態度很堅決。

我從準男爵緊鎖的眉頭能感覺出,他為我們要棄他而去深感沮喪。

他冷淡地說:“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走呢?”

“吃過早餐就走。我們先坐車到庫姆·特雷西去,華生的行李都在這,他肯定會回來的。華生,寫封信給斯台普吞告訴他你不能赴約。”

“我真想和你們一塊回倫敦,我幹嘛一個人留這裏呢?”

“你得留下來,您不是答應過我聽從我的差遣嗎。另外,我希望您坐馬車去斯台普吞住宅,然後把您的馬車打發回來,讓他們知道您準備走回家。”

“我留下來嗎?回來時要走過沼地嗎?”

“要走過。”

“您不是常常叮囑我不要晚上從那兒走過嗎?”

“但您這一次打那兒走,保證沒事。這對你也是次考驗,我們相信您有信心這樣做的。”

“好吧,我就照您說的去做吧。”

“您對您的生命珍惜的話,您回家從沼地穿過時,除了從梅利瑟宅邸直通格林盆大路的直道外,千萬別走別的方向。”

“我聽從您的吩咐。”

“很好。我真想早點動身,這樣下午就能到倫敦了。”

我聽著他倆的談話很是吃驚,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希望我倆一塊走。這麼危險的時刻,我們怎麼能離開呢,我真不明白。但沒辦法,隻好聽從他的安排。很快,我們跟有些生氣的朋友話別,兩小時之後就到了庫姆·特雷西車站,隨即打發馬車回去。月台上有個小男孩在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