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一九九三年農曆八月上旬,一連十幾天,老天爺就像惡意違約的一方商家,對氣象台連日預報的“晴天間多雲,局地有雷雨”極不合作,總是隻兌現前半截,賴掉後半截,害得電視台漂亮的播報員不敢上街,怕挨老百姓的冤枉罵。

這段時間的奇熱,與這一年“雙節”的特別有很大關係。再有十來天,中秋節和國慶節就要像一對孿生子,頭跟腳的降臨,後邊又跟著一個星期天,連在一起有三天。那時中秋節國家沒規定放假,但大部分機關單位的領導睜隻眼閉隻眼。在沒有實行雙休日的年代,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的上班族,難得遇上這麼個小長假,許多人老早就做了計劃,出門探親訪友,舉辦親友聚會……這樣一來,月餅糕點的銷售勢頭,就像不斷添柴的篝火,一天比一天旺。這種形勢,讓做生意的欣喜若狂,連一些賣服裝、文具和其他日用雜貨的商販都臨時改行,加擺攤點,賣起了以“中國紅”為包裝主色調的月餅糕點。大街小巷被火龍似的攤位輝映著,如同一片紅色的海洋。火辣辣的太陽照著紅彤彤的街道,不熱才怪哩!

一輛掛著公安牌照的“巡洋艦”,好像才從稻田裏鑽出來的大水牛,帶著渾身綹綹道道的泥水,艱難地行進在通往市中心的樂愉路上。一星期前,這裏還暢通無阻。幾天不見,就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市場。各色老板和攤位雲集於此,其中,除了賣月餅糕點的,還有“搭車”賣服裝鞋帽、玩具禮品和其他雜貨的。更少不了那些光著膀子、揮著大刀片子賣西瓜的漢子和紮著花圍裙賣涼粉、涼皮、涼麵的大娘大嫂。

原本寬敞的馬路被賺錢族和掏錢族擠占得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雞腸子,讓不慎鑽進來的“巡洋艦”進退兩難,威風盡失,慢如蝸牛。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胖警察陳大強幾次伸手欲按警笛,都被掌握方向盤的刑偵科長楊曙東阻攔。楊科長說:“現在不是執行緊急任務,不要嚇唬老百姓。”

陳大強不服,爭辯說:“誰規定執行任務的返程不算執行任務?”

楊科長坦然回答:“我規定的。你不同意?到公安部告去呀!”

兩個人就這樣抬著杠,五分鍾的路,開了半個多小時,才艱難地擠出人堆,駛回市局大院。

停好車,楊曙東讓陳大強叫醒後排另一名還在呼呼大睡的警察。三個人提著自己的警服,風塵仆仆地向辦公樓走去。上樓時,楊曙東對陳大強說:“大強,待會兒下來洗洗車吧!”

陳大強嬉皮笑臉地說:“遵命!科座!感謝你給我這個獻殷勤的機會。我一定把它收拾得像出嫁的新娘子一樣漂亮。”

楊曙東搖晃著手中的車鑰匙:“獻啥勤都沒用。你小子才拿了個實習照,就想搶班奪權?沒門兒!”

陳大強斜眼歪嘴,做了個怪樣。

渭陽市公安局刑偵科辦公室位於局辦公大樓的三層西頭。全科十幾張辦公桌三三兩兩拚在一起,把不足四十平米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這樣的環境應該說非常擁擠、非常熱鬧。但多數時候,這裏都是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隻有開重要會議或年節前後,才能熱鬧幾天。

今年雙節放假時間長,警察也想好好過節,所以,能回來的都盡量提前回來了。楊曙東們是最後一撥。他們一進門,全科室就像炸開了鍋,把熱鬧的氣氛推向高潮。同誌們紛紛起身向“楊科座”問好。“楊科座”也笑容滿麵地和同誌們一一握手,互道辛苦。不安分的陳大強不是揪揪這個的鼻子,就是摸摸那個的耳朵,一路打鬧不停。

身為“科座”,也沒有特殊待遇。楊曙東的辦公桌在南邊中部,和陳大強麵對麵。

楊曙東剛落座,留守女警官南莎莎端來一杯熱茶,放在桌上說:“科座,辛苦了,請喝茶!”

楊曙東一個“謝”字還未出口,陳大強過來端起茶杯就往自己嘴上送,還嘟囔說:“就知道拍馬屁,讓咱老陳先喝一口。”

南莎莎順勢將茶杯向上輕輕一推,一股熱茶傾出,燙得陳大強“哎喲”直叫。警員們樂不可支,一起哄笑。陳大強放下茶杯,對南莎莎舉起了拳頭。舉到半路,被楊曙東伸手一擋,向對麵桌上努努嘴說:“看看,誰的馬屁先被拍了?”。

陳大強往自己的桌上一瞧,一杯熱茶早放在那兒了。

楊曙東接過南莎莎重新續了水的茶杯,吸了一口,問:“莎莎,這段時間,有什麼新情況嗎?”

南莎莎神秘兮兮地說:“當然有哇,剛才局座還來電話,讓你一回來,就去他那兒哩!”

坐在自個兒桌邊吸溜吸溜喝茶的陳大強一聽這話,立刻興奮起來:“局座有請?準有好事!這回恐怕最少也得請弟兄們撮一頓了!”

“是啊!是啊!科座該出出血了!”幾個同事隨聲附和,起哄笑鬧。

楊曙東朝大夥兒一笑,沒說什麼,起身拿起帽子和搭在椅背上的警服,向門外走。他故意經過陳大強身邊,伸出右手,弓起兩個指頭,在他圓溜溜的腦袋上敲了幾下,邊敲邊說:“饞鬼!再撮,就成鱉蛋了。討不下媳婦,耽誤了你娘抱孫子,看你咋交代!”

警員們又是一陣哄笑。

大家夥兒都在開心笑鬧。誰都沒注意,有一個警員卻沒有笑。他用一張報紙擋在臉前,遮住自己陰冷的麵孔。他雖然是一個“戲份兒”不多的小人物,但其能量不可小瞧。這個人的名字叫張國喜。我們和他將“後會有期”。

渭陽市公安局局長魏宏濤的辦公室在二樓東頭。魏宏濤和楊曙東本是舅甥關係。為了方便工作,雙方老早就約定,在職期間,絕不公開這個關係。在外人眼中,他們就是一般的上下級關係。

楊曙東來到魏局長門前,整整衣帽,輕輕敲門,以立正的姿勢,打了聲“報告”。這是他從穿上警服的第一天起,堅持不改的習慣。魏局長多次說不必這麼嚴肅,公安畢竟不是軍隊,何況咱是親戚,可他依然如故。理由是,軍警本是一家,凡是軍人的好作風,警察都應該具備。在工作場合,該嚴肅時就得嚴肅,否則,沾染上沒大沒小、隨便散漫、吊兒郎當的壞習氣,既損害了人民公安的形象,也有失自己的人格。

“是曙東吧?進來!”門裏傳出魏局長渾厚老成的聲音。

楊曙東推門而入,站在距離局長辦公桌約一米遠的地方,問:“局長,你找我?”

魏局長站起來,指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說:“是的,來坐,坐下說話。”

楊曙東坐下。魏局長親手為他沏茶,邊倒水,邊問:“這趟差夠辛苦的吧?”

“還好。當地政府很支持,公安部門配合得也好。三名被拐賣婦女都順利救出來,現在已經回到各自的家了。”

楊曙東起身接過茶杯,放在桌上。魏局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說:“順利就好,順利就好,你們回過家了沒有?”

“還沒有,剛回局裏。”

“那就先回家休息去。反正也快過節了,過完節來,咱們再談新任務。”

楊曙東覺得奇怪,曆來布置任務都像鬼催火、狗攆狼一樣的局長,今天咋溫溫暾暾的?莫非有什麼重大、危險的任務在等著自己?於是說:“局長,我不累。有什麼任務,先讓我接了,再安排休息,心裏更踏實。”

“是嗎?”魏局長背著手,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兒:“這樣也好。不過嘛!要接下這個任務,你得先來個腦筋急轉彎兒嘍!”

楊曙東淡淡一笑:“局長,看你說的,啥任務還那麼特別?是臥底?裝走私犯、敵特、嫖客?”

魏局長也笑笑:“那倒不是。但要接下這任務,同樣需要一身正氣,有膽有識,有勇有謀!”

“局長,你就直說吧,你知道我是急性子。就別吊人胃口了!”楊曙東誠懇地要求,顯出了對新任務的極大熱情。

“好!我知道你和你老爸一個脾氣。”魏局長從抽屜取出一份紅頭文件,遞給楊曙東:“是好事兒———你升官了!”

楊曙東疑惑地接過文件,仔細看了幾遍,顯露出很意外的神情。這是市委組織部下發的一份幹部任免通知。它的有關內容已被魏局長用紅線勾出。這段文字是:楊曙東同誌任渭陽市國家安全局副局長兼渭陽市委台灣工作辦公室、渭陽市政府台灣事務辦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

楊曙東十分詫異地抬起頭:“局長!這是怎麼回事?”

魏局長伸出一個指頭,對著楊曙東指了指說:“看看,我說要腦筋急轉彎嘛。你看清楚點,這台辦副主任可是副處級呢!”

楊曙東不悅:“這算什麼?為啥要把我推出公安係統?”

魏局長反問:“誰把你推出去了?國家安全工作難道不是公安工作的內容?雖說現在安全局還是公安局的內設機構,但早就獨立開展工作了。據說,最近就要正式分出去。”

魏局長的口氣雖硬,但理由明顯有些牽強。

楊曙東不由爭辯:“什麼安全局副局長?明明隻是掛個名嘛!”

魏局長一時無語,背著手,低著頭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兒,才委婉地說:“曙東啊!你是個明眼人,我也不想糊弄你。你是我看著成長的。你希望幹什麼,我當然知道。你適合幹什麼,我也很明白。但是,組織決定的事情,我們黨員都必須無條件服從,不能挑三揀四。這點道理你應該懂。這隻是其一。其二呢,在曆史上,我們黨的對台工作本來就是國家安全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兩年前,中央決定各級成立專門的對台工作部門,說明對台工作出現了新情況。依我看,像對台辦這樣的單位,絕不是一般的工作部門。它的工作內容既有政治方麵的,又有經濟方麵的,有些事情,必然涉及國家安全。所以,在選人用人上,組織上肯定是有特別要求的。你可能不知道,這次推薦你,是市委統戰部何部長的主意。他是我的老同學,也是解放初你家老爺子選拔的優秀幹部。人家求賢若渴,三番五次地去找市委孫書記,把各方麵的工作都做通了。其三,你這個刑偵科長已經當了八年了。各種先進啦、優秀啦,紅本本抱了一大堆。在局領導班子後備名單中,你也排在前邊。可是,咱們的幾位副局長現在都還年富力強,要等他們騰出位置來,還不到了猴年馬月?到那時,你的年齡早過限了,我也退休了。就算你自個兒不鬧情緒,領導能忍心嗎?現在有這麼個機會,能前進一步,換個崗位幹幹,無論是對組織、還是對你個人,不都是大好事嗎?”

魏局長推心置腹的一番話,使楊曙東的抵觸情緒有所緩解。但是,把幹得好好的公安局刑偵科長,突然調到一個核桃殼般的小單位,這也太離譜了。別說當事人,就是局外人,也會覺得匪夷所思。

楊曙東還是想不通,抱怨說:“統戰係統有那麼多內行,把個一竅不通的外行調去,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魏局長耐著性子繼續講大道理:“啥叫內行,啥叫外行?行政機關的工作大同小異。關鍵在個人持啥態度。隻要能認真學習,吃透現階段一國兩製、和平統一的對台工作方針政策精神……多做些聯係台灣民眾的工作,還有……抓住對台經貿這個重點……通過群眾促官方、經濟促政治……逐步使台灣和大陸消除隔閡。”

楊曙東終於被魏局長結結巴巴“背”出的“大道理”惹笑了。嘲諷說:“嘿嘿!局長,快打住,看把你難為的。鸚鵡學舌的水平那麼差,還給我上統戰課?免了吧!”

魏局長也為自己蹩腳的官腔套話感到好笑,就直言說:“這不都是為了‘對付’你,跟何部長現學的嗎?熱蒸現賣,批發給你。不然,怎麼幫你換腦筋呢?”

楊曙東知道,再爭辯也無用,就說:“局長,你可真是‘煞費心機’呀!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

“哈哈哈!當然是非去不可了!你還年輕,學啥都容易。去台辦好好學學如何搞經濟,如何和台胞台屬交朋友,如何同異己分子做鬥爭。記著,到了那裏,仍然要好好幹。不能懈怠,不要丟咱公安的臉……如果遇到什麼困難,需要局裏幫助,我們會盡量支持你。一定要讓外人看看,咱公安培養的人,都是金子,走哪兒都放光!”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楊曙東把臉扭向一邊,平平淡淡地問:“我什麼時候去上班?”

魏局長譏笑:“怎麼?剛才還扭扭捏捏哩,現在又急著走馬上任了!”

楊曙東勉強笑了笑,算作回應。

魏局長接著說:“老何的要求,本來是挺急的。中秋節快到了,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對台、統戰工作活動最多、最忙的時候,這個大家都知道。不過,我還是說通了老何,同意讓你休息幾天,把科裏的工作交接交接。順便和家人溝通溝通,估計還有些難度。特別是你老爸。這樣吧!老爺子的工作由我來做。你先別告訴他。這倔老頭,我得準備‘挨揍’,是吧?”

“嘿嘿!那可難說,我爸的情況你知道。他對現在統戰上的一些做法本來就有看法。想叫他轉這個急上加急的大彎子,沒那麼容易。就看你能耐如何了。”

楊曙東撂下這幾句話,轉身就走。魏局長追到門口說:“嘿!嘿!你小子,就這麼走了?”

四十六歲、年富力強、近一米八的個頭兒,相貌堂堂、沉穩幹練的楊曙東,“文革”前夕畢業於北方政法學院。分配到渭陽市公安局,從小警察幹到刑偵科長。破過許多大案要案。是全市公安戰線少數精英之一。對這麼一個要能力有能力,要威信有威信,要背景有背景,前程一片大好的專業人才,突然作出異乎尋常的調離,這種事,擱誰都會想不通。楊曙東出於組織觀念,服從了,接受了,但一出門,心裏還是五味雜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說它是貶吧,明明人家給你升了官。說它是褒吧,這樣的調動,在公安部門前所未有。再說哩,從進公安局大門那天起,自己一心隻想當個好警察,並沒有處心積慮地去盤算升官發財,否則,憑個人各方麵的優勢,早上去了。當然,不謀官,不等於不謀事。如果想為老百姓做更多的事情,實現為公安事業奮鬥終生的願望,擔更重的擔子也應該。既然副局長的位置都占著,那就不提唄!誰又沒哭著鬧著非要當官,幹嗎要整個讓人哭笑不得的提拔?好像有偏愛思想的媽媽,給孩子發果果,喜歡的就給個兒大的,不喜歡的就給個兒小的哄哄。不對!這種提拔極不正常,其中必有其他原因,隻是自己無從得知罷了。

楊曙東抬腕看表,十一點四十。他心情灰暗,不想回家吃飯,就拐入公安局後邊的一個小巷子,進了一個掛著“巧巧麵館”招牌的飯館。他要好好想想,這件事,該怎麼給同事和家人們說。

這個小飯館是一個涇泉縣老鄉開的。主要經營涇泉風味小吃蕎麵麵館、蕎麵煎餅等。由於店家經營有方,食品物美價廉,環境也幹淨清雅,所以生意很好。尤其是他們的涼拌蕎麵,酸辣適度,筋道爽口,很對楊曙東口味。隻要不外出,幾乎隔個十天半月的,就要來過把癮。

店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涇泉人,姓譚,很爽朗、健談,和楊曙東熟絡。他還未進門,譚老板就操著滿口涇泉話打招呼:“夥(計)啊!咋這長時間都不(沒)有見到你的擰(影)子?”

楊曙東也隨口說著家鄉話:“老夥,才幾爾(日)嘛!難不成你還想額(我)哩?”

“想得很哩!”譚老板把楊曙東領到一個清雅的小包間坐下,回頭叫服務員:“燕兒,快給你楊叔上茶!”

那個叫燕兒的姑娘笑眯眯地拿來茶壺茶杯放下,說:“楊叔,今天有空來啦!”邊說邊習慣地從圍裙口袋掏出筆和記菜本站在旁邊。

譚老板親自倒了一杯茶,放到楊曙東麵前問:“今兒個(吃)嗦(啥)?”

楊曙東喝了口茶說:“老哈(下)數。”

譚老板對燕兒說:“弄去,一大碗幹拌,一匹(瓶)藍馬(啤酒)。”

燕兒抿嘴一笑,轉身去報菜單。譚老板又對著她後影喊:“給你小崔舌(說),多放些辣子臭(醋)!”

等飯菜的功夫,譚老板坐在楊曙東旁邊,關切地問:“夥啊,今兒個爺(太陽)紅得很嘛,你咋滿臉的黑雲?”

楊曙東苦笑笑:“你喔(那)眼窩(眼睛),咋喔門(那麼)賊的?”

譚老板說:“當然嘛!歪好跟你這個警官當了多年朋友哩!古人言,近朱則紅,近墨者黑,———近警則———靈嘛!”

“最後一句是冒牌古人的吧!”

“嘿嘿嘿!”譚老板自嘲地笑起來。

“不瞞你老夥說,我是遇了點兒窩囊事。”隨後,楊曙東把調動的事情和自己的看法一股腦兒倒給了譚老板。

這個賣蕎麵的譚老板何以能讓楊曙東掏心窩子?這裏有段故事。

譚老板原是涇泉縣一名退伍軍人。一九六○年為有口飽飯吃當了兵。在部隊立過戰功。因文化過低沒能提幹。“文革”前複員,分配到縣農機廠。幹得不錯,還當了廠長。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縣辦企業紛紛倒閉,他被調到縣外貿局任副局長。外貿紅火了一陣子後,也垮台了。縣裏為他的安置犯了愁。沒辦法,把他塞到一所小學去看大門。熬了兩年,微薄的工資還拿不到手。正發愁哩,她老婆說,村裏人這幾年種蘋果都發了。你在學校受那個罪,不如回來,咱也包幾畝地種蘋果。

譚老板聽老婆的話,辦了個退職手續就回家了。幾年後,兩口子含辛茹苦供大女兒文巧讀了大學,畢業後分到深圳。文巧在深圳站穩腳跟後,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妹妹忙巧跟過去打工。譚家唯一的小兒子,自幼嬌慣,學習不好,混到初中畢業,死活不念了,鬧著要學開車,譚老板隻好把他送進駕校。

文巧、忙巧姐妹倆在深圳幹了幾年,掙了些錢。譚老板和他老婆種蘋果也小有積蓄。文巧在深圳受到了商業氛圍的熏陶,腦子活,提議全家湊錢在市區開個小飯館,讓忙巧回去幹。忙巧也很高興,她在深圳不像姐姐是大企業白領,掙的錢多,工作也體麵。自己在流水線上幹活,又苦又累,掙不到多少錢,也學不到啥技術。

忙巧一回來,就幫父母籌備開飯館。先買了一輛二手工具車讓弟弟如願以償,既為家裏服務,也搞點運輸。她自己報了一所烹飪學校,接受專業培訓。半年後,譚家的“巧巧麵館”就開張了。

麵館的名是文巧取的。說“巧”字既是她姐妹倆的名,又有“蕎”的諧音,還有農家的鄉土味。在酒店林立、不倫不類的洋名盛行的城市裏,開個這樣的小店,質樸無華,獨具特色,一定能吸引一大批不求奢華,隻圖實惠的食客。

“巧巧麵館”選址在公安局後邊的巷子裏。別看這裏偏僻,卻緊挨著幾個大紡織廠。三班倒的紗女們最愛吃又酸又辣的涼食。周圍賣涼皮涼粉的生意都很好,有了蕎麵,正好填了空白。

開始小打小鬧,譚老板隻租了兩間不大的門麵房用來營業。他們的住宿則在離麵館半裏路外的農民出租屋。開業那段,除了文巧遙控指揮,其餘人齊上。譚老板任總管。她老伴負責後廚。忙巧管財務。服務員是忙巧在烹飪學校結交的好朋友———一個秀美靈巧的姑娘,小名叫燕兒。和燕兒一起來的還有正在熱追燕兒的男同學小崔。他的主要任務是在後廚坐床子,壓麵館,有時也做一些擀麵、烙餅的活。

麵館正式開業,文巧定了個很吉利的日子:一九八八年六月六日。之前,譚老板想試試客人們的口味,試營業了兩天。試營業期間,所有食品均按七折收費。

譚老板的老婆做的蕎麵麵館,風味獨特。在涇泉老家,經常被村幹部用來招待來客。吃過一次的,下次還要來。方圓幾十裏都有名。麵館一開業,就吸引了大批客人,生意興隆。全家人懸空的心終於落下,都誇文巧選的日子好。五音不全的譚老板高興的走路都哼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譚老漢我今天好喜歡……”

憨厚實誠的譚老板,沒有經驗的譚老板,他不知道,在他高興萬分的時候,卻有另一個老板大為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