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走向滅亡2(1 / 3)

段祺瑞、馮國璋也確實不如過去奉之惟謹了,特別是對搞帝製,由於損害了本人利益,他們頗不以為然。論地位、資曆、威望,在北洋係中,隻有一個徐世昌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在共和製度下,他們都有繼袁世凱而為總統的可能。改行帝製,皇位世襲,不但做國家元首的希望完全破滅,而且還要向袁世凱和未來的“太子”跪拜稱臣,此乃他們最不甘心的一點。然而其公開表現又各不相同。段祺瑞因袁世凱削奪其兵權久懷怨恨,公開唱反調,對以“太子”自居的袁克定不假詞色,每每以盛氣淩之。馮國璋遠處南京,暫時同袁世凱沒有直接矛盾,反對帝製不如段祺瑞露骨。因之,袁世凱對他們二人的態度亦有所區別。

袁世凱對段祺瑞極力排斥,屢屢向段祺瑞講:“你氣色不好,想是有病,應當休息休息”。“休息”是辭職的同義語,段祺瑞無可奈何,隻得稱病辭職。1915年5月30日袁世凱下申令說:“本大總統為國家愛惜人才,未便過聽其勞,致增病勢,特著給假兩個月,並頒給人參四兩、醫藥費五千元,以資攝衛。該總長務以時局多艱為念,善自珍重,並慎延名醫詳察病源,多方施治。切望早日就痊,立即銷假。其在假期內如有軍務重要事件,仍著隨時入內會議,以抒嘉謨而裨國計”。似乎對段祺瑞十分倚重、關切。自段祺瑞請假後,袁世凱幾乎每天派人給段祺瑞送去雞汁、參湯之類的滋補品,體貼入微。而段祺瑞恐食物中有毒,不敢一嚐,吩咐倒掉完事。袁世凱一麵把表麵文章做到十分好處,一麵命王士珍署理陸軍總長,指使肅政廳彈劾陸軍次長、段祺瑞的親信徐樹錚,6月22日將徐樹錚免職,以田中玉繼任,對段祺瑞進行打擊。段祺瑞為此憤憤不平。袁克定經常在背後大罵段祺瑞。兩家關係迅速惡化,連於氏、張佩蘅兩位夫人也斷絕了一切聯係和往來。段祺瑞接連又上幾次辭呈。8月29日,袁世凱免去段祺瑞的陸軍總長,以王士珍接替。

袁世凱對馮國璋采取的辦法是籠絡、欺騙。1915年6月下旬帝製風傳極盛時,馮國璋同梁啟超一起進京摸底。首次見袁世凱,馮國璋就試探說:“外間傳說,大總統欲改帝製,請預為秘雲,以便在地方著手布置”。袁世凱十分嚴肅地回答:“我絕對無皇帝思想,袁家沒有過六十歲的人,我今年五十八,就做皇帝能有幾年?況且皇帝傳子,我的大兒子克定殘廢,二兒子克文假名士,三兒子克良土匪,哪一個能繼承大業?你盡管放心”。又親熱地對馮國璋說:“北洋軍隊暮氣沉沉,有事時便不能用,你在南京要好好整頓。我們自家人總當團結,保持我們的實力”。後來馮國璋又謁見袁世凱兩次,每次均談及帝製問題。

7月9日,上海《申報》發了一則比較詳細的消息。

袁世凱說:“外間種種風傳,餘亦略曾聞見,有謂此事由餘主動者,亦有謂由兒子克定主動者。此種風說,誤會之至。然此風說之所由起,亦自有其原因:蓋一則因餘自辛亥辦理共和之際,頗恐中國曆史及國民程度與美、法諸國有所不同,改為共和,究竟與國家根本如何,不能無所懷疑。與人論及時局,或不免偶爾流露此種意思,因之外間易生誤會。此其一也。二則因封爵問題,外間或以封爵即為改革國體之先聲。不知共和國家,雖以不設階級為原則,但我國今日係五族共和,一律平等,滿、蒙、回、藏均有封爵,而漢人獨否,是亦不平等之甚矣!今《約法》既規定大總統有頒賞勳爵之權,故餘以為漢人中之有功民國者,實當然有受封爵位之權利,故餘久已決定施行此典;惟以外間多所誤會,是以暫行停辦。然他日亦必須依法施行,外間切不可因此又妄加揣測。此又其一也。以餘今日之地位、其為國家辦事之權能,即改為君主,亦未必有以加此!且所謂君主者,不過為世襲計耳。而餘之大兒子克定方在病中,二兒子克文不過誌在做一個名士,三兒子更難以擔任世務,餘者均年極幼稚。餘對於諸子,縱予以一排長之職,均難放心,乃肯以天下重任付之耶?且自古君主之世傳不數世,子孫往往受不測之禍,餘何苦以此等危險之事,加之吾子孫也!”

語至此,馮國璋插言道:“南方一帶聞改革國體之說,並非不肯讚成,但多以時間問題,尚有可研究之處耳。他日者,大總統將中國辦到轉弱為強之際,則天與人歸,恐大總統雖欲遜讓,亦有所不得耳”。

袁世凱聞此言,厲色語之曰:“聞君此言,仍是在餘身上打主意!餘之四五兒子在英留學,餘已飭在英國購有少許田園,設他日有以此等事逼餘者,則餘惟有徑赴外邦,營菟裘以終老耳!”

其態度何等明朗、堅決!

馮國璋同段祺瑞一樣,與袁世凱有多年的袍澤關係,其夫人周砥原是袁世凱的家庭教師,由袁世凱親自介紹,代為置辦妝奩,並派一位保姆作為陪嫁的老媽,命人送周砥去南京就婚,關係亦極親密。馮國璋在京期間,袁世凱優禮相加,每逢吃飯,不是派人送去牛奶,就是紅燒豬肘子,甚或幾個大饅頭,凡馮國璋愛吃的均送去,另送馮國璋的夫人許多禮物,完全待如“自家人”。但對這個“自家人”,袁世凱卻不講一句真心話。接見馮國璋時,他說得那麼親熱,可是回到樓上,便連聲叫嚷:“馮華甫豈有此理!馮華甫豈有此理!”無怪後來馮國璋氣憤地對人說:“我跟老頭子這多年,犧牲自己的主張,扶保他做了元首,對我仍不說一句真心話,鬧到結果,仍是‘帝製自為’,傳子不傳賢,像這樣的曹丕(指袁克定),將來如何侍候得了?徒然叫我兩麵不夠人,怎不令人寒心!”

袁世凱欺騙馮國璋,也是為了欺騙全國人民。他認為,隻要全國人民知道他不願當皇帝,那麼以後搞起帝製來,就無人懷疑他是主動者,他那個肮髒的靈魂便不會為人所知了。

袁世凱為組織一個領導發動帝製活動的核心集團頗費了一些腦筋。開始參與這一秘密活動的隻有楊士琦、段芝貴、張鎮芳、雷震春、袁乃寬、夏壽田諸人;楊度因和袁克定關係密切,亦深知其中奧秘。

楊士琦是皖係官僚集團的實際首領,也是秘密策劃帝製活動的主持者。他既反對進步黨,也反對交通係,打算由北洋一係獨自包辦。袁克定認為這個圈子太小,北洋一係包辦不了,欲拉進步黨幫忙。1915年春,袁克定約梁啟超往小湯山赴宴,請楊度作陪。席間袁克定痛詆共和,隱隱露出要梁啟超讚成改為帝製之意,梁啟超未同意。返城以後梁啟超知禍之將至,乃攜家出走天津。

進步黨靠不住,袁世凱變而去抓交通係。交通係又稱粵係,以梁士詒及其助手交通部次長葉恭綽為首領。交通係和皖係過去同受袁世凱重用,而又你爭我奪,互相攻訐。1914年5月,梁士詒被免去總統府秘書長職務,改任稅務督辦、參政院參政,漸漸失寵。但交通係控製著鐵路、關稅、交通銀行和一些公司,握有很大財權。梁士詒有“財神”之稱,又任秘書長多年,組織過公民黨,同各方麵均有關係,活動能力很強,具有相當的實力,而且頗得英、美帝國主義的信任。如能把該係官僚爭取過來,定然大有幫助。

袁氏父子知道梁士詒熱衷名利,遂指使肅政廳於1915年6月發動“三次長參案”和“五路參案”,以脅迫交通係就範。 被參的三次長為陸軍部次長徐樹錚、交通部次長葉恭綽、財政部次長張弧;“五路參案”是揭發津浦、京漢、京綏、滬寧、正太五鐵路局營私舞弊的案件,矛頭直指交通係。參案一開始聲勢很大,來勢很猛,葉恭綽被停職查辦,津浦鐵路局局長趙慶華被撤職,京漢、京綏兩局局長關賡麟、關冕鈞離職聽審,交通係人物惶然無計。

對交通係狠狠打了兩棒之後,袁世凱馬上對梁士詒示以關懷,對梁士詒說:“參案本有君在內,我令去之”。拉梁士詒為帝製效力。

袁克定同乃父地位不同,作風也不一樣,他把梁士詒找去,單刀直入,“問變更帝製,肯否幫忙,並加以恫嚇”。梁士詒說回去向同人報告後再作答複。

事情很清楚,讚成帝製,參案可以取消;不讚成帝製,後果不堪設想。梁士詒當夜召集交通係人員召開緊急會議,講了情況,最後說:“讚成不要臉,不讚成就不要頭!”要大家發表意見。討論的結果,大家一致表示“要頭”。梁士詒等人考慮,“要保全交通係勢力,隻有順從袁世凱的意旨,潑出一幹;並且決定不幹則已,幹起來則不必遮遮掩掩,一定要大權獨攬,有聲有色”。次日回報袁克定,表示一定竭力效忠,並陳述了所設想的進行之策。袁克定大喜,於是交通係成為帝製派的中堅。帝製活動搞起不久,葉恭綽官複原職,關冕鈞免議,趙慶華、關賡麟僅交付文官高等懲戒委員會懲戒,引人注目的兩個“參案”煙消雲散。

取得各地握有實力的軍閥擁護,是實行帝製最基本的條件。袁世凱盡管覺得有幾分把握,但除段芝貴個別人以外,帝製自為的心思尚未向其他軍閥透露過,心中仍不免打鼓。於是用述職的辦法,分別把幾省的將軍電召進京,以提問題的方式問他們共和辦得如何,進行暗示。這些人最善察顏觀色,領會意圖相當敏快,一個個表態說共和辦得不行,請總統多負責任。袁世凱聽後,搞帝製的勁頭更十足了。

倡議帝製之初,陸征祥提出外交不大好辦,曹汝霖說外交上不負責任。袁世凱認為德國、日本和美國都表示讚成,成竹在胸地對他們講,外交已經辦妥,不必再去操心。

袁世凱認為國際國內均不會再發生問題,便授意楊士琦、夏壽田、段芝貴等人繼續進行籌備帝製活動,加緊工作,由秘密轉向公開。

楊度素主君主立憲,為袁世凱奔走不辭辛勞,袁世凱對之亦頗器重。後因楊度自命不凡,隻願幫忙,不願幫閑,加之有人進讒,漸被疏遠。然而他不甘寂寞,在北京任參政院參政、國史館副館長,經常追隨在袁克定左右,與夏壽田過從甚密,對於袁世凱的心思頗為了解。1915年4月,他寫了一篇《君憲救國論》,交夏壽田呈袁世凱。袁世凱閱後大為激賞,親筆題寫了“曠代逸才”四字,製匾賜予楊度,並把楊度的文章交湖北將軍段芝貴秘密付印,分送各省將軍、巡按使參考。現在楊度聽到帝製馬上公開進行,於8月10日謁見袁世凱,提出組織機關鼓吹帝製的問題。袁世凱說:“不可,外人知我們關係,以為我所指使”。楊度也許想在改朝換代時立個大功,取得新朝宰輔地位,正色說:“度主君憲,十有餘年,此時如辦君憲,度是最早之一人,且有學術上自由,大總統不必顧慮”。反複陳說,語氣激昂。袁世凱最後告訴他:“你可與少侯(孫毓筠字)等談談”。楊度聽了袁世凱的吩咐,高興異常,立即將袁世凱之意告知孫毓筠。接著他們又把劉師培、李燮和、胡瑛和嚴複拉進來當配角,共同發起組織籌安會。

孫毓筠字少侯,安徽壽州人,1906年在東京加入同盟會,同年在南京被捕入獄,判刑五年。辛亥革命時獲得自由,充任江浙聯軍總部副秘書長,1912年3月任安徽都督,7月到北京任臨時參議院議員,後投靠袁世凱,袁世凱任其為約法會議議長、參政院參政。

劉師培字申叔,號左盒,江蘇儀征人。其先輩以治《春秋》、《左傳》聞名於當世,本人經學知識淵博,號為“國學大師”。早年參加光複會、同盟會,後為兩江總督端方收買為暗探,幾乎被革命派處死。1911年到四川國學院教書。1913年充當閻錫山的高等顧問。1915年10月,袁世凱委任其為署參政院參政,11月授為上大夫。

李燮和,湖南安化人,原名柱中。參加過華興會、光複會、同盟會。辛亥革命時任長江下遊招討使,參與策劃並領導了上海起義。滬軍都督府成立後,自稱吳淞都督,後被孫中山任為光複軍總司令。曾上書孫中山,揭露袁世凱麵目入骨三分,反對與袁世凱議和,不久辭職。宋教仁被刺後,他由湖南跑到北京,以調和南北自命,從此充當了袁世凱的鷹犬。

胡瑛別號經武,湖南桃源人,加入過同盟會、日知會,後在湖北被捕。辛亥革命時自任湖北都督府外交部長。南京政府成立,被委為山東都督。南北統一後投入袁世凱的懷抱。

嚴複,字繞道,福建侯官人(今福州市)。1877年留學英國,畢業後回國,任福州船政學堂教習,後官至北洋水師學堂總辦。甲午戰爭失敗,他撰寫政論,翻譯《天演論》、《法意》等世界名著,呼籲救國,聲望很高。1900年脫離海軍之後,思想漸趨保守,屬君主立憲派。由於他學貫中西,袁世凱有意羅致,先後任其為京師大學堂校長、總統府外交法律顧問、約法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他主張帝製,但對誰當皇帝未考慮成熟。楊度約其發起籌安會,他不願做發起人。次日,楊度派人送來一信,內雲:“昨所談事,實告公,蓋承極峰旨與公商榷,極峰諭非得公為發起人不可,固辭恐不便。事機稍縱即逝,發起啟事限明日載諸報端,公苟知底蘊,度無見拒理,已代公署名送報館,不及待複示矣”。籌安會啟事見報後,他未加否認。不過,在袁世凱搞帝製的過程中,他從未說過擁護袁世凱的話。

上述六人被稱為“籌安會六君子”。

楊度從袁世凱處領來二十萬元活動經費,在石駙馬大街設置事務所,籌安會於是開張。

1915年8月14日,楊度與孫毓筠、劉師培、李燮和、胡瑛、嚴複通電各省,發表了組織籌安會的宣言。聲稱:“我國辛亥革命之時,人民激於感情,但除種族障礙,未計政治進行,倉猝製定共和國體,國情適否,不及三思”。民國創始之後,“國家所曆危險,人民所感痛苦,舉國上下,皆能言之。長此不圖,禍將無已。”“美之大政治學者古德諾博士即言君主實較民主為優,中國尤不能不用君主國體”。“我等身為中國人民,國家之存亡,即為身家之生死,豈忍苟安默視,坐待其亡!本會之立,特以籌一國之治安,研究君主、民主國體二者以何適於中國,專以學理是非、事實利害為討論之範圍。至範圍以外各事,本會概不涉及,以此為至嚴之界限。將以討論所得,貢之國民”。同時還公布了籌安會章程。8月23日籌安會正式宣告成立,楊度任理事長,孫毓筠為副理事長,嚴複、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為理事,並通電各省派代表來京。旋得各省複電,多數讚成,且派代表到會。湖南、吉林、安徽、湖北、南京等地相繼成立了籌安會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