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府門(1 / 3)

殤未朝,啟元八年,小暑。

錦州城高家二少爺高墨言要娶妾室了,這在尋常人家也沒有什麼稀奇的,更何況高家是錦州城的名門望族,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欲言又止。相繼隱晦得暗示,高家二少爺按捺不住了。

這一日,烈日當頭,錦州城百姓都三三兩兩圍著高家,低聲議論,高家二少爺的妾室正是錦親王側妃的姨表妹,阮家的庶女二小姐。

高府前院,四處張燈結彩,紅綢高掛,早已做好了迎親的準備。

相比前院的熱鬧,此處破舊的偏院內就顯得極為冷清。兩個丫鬟守在一張病床前,床榻上的女子麵色蒼白嘴唇青紫,看起來怕是熬不過幾個時辰了。

丫鬟銀針撇撇嘴,不屑得說道,“活該是咱們倒黴,這會如果在外麵忙活迎親的差事,保不齊還能討些賞錢呢。現在窩在這破院子裏,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還有什麼指望?”

丫鬟綠意看了眼床上的女子,忍不住歎息,說道,“二少奶奶也挺可憐的,自小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嫁到這高家沒少受氣,如今雖然還剩下半條命,二少爺卻要娶妾了……”

銀針不以為意,說道,“誰願意娶這樣一個女人為妻?如果不是老太爺病重時,二少奶奶的娘家爹以婚事要挾高家,憑二少奶奶的資質哪裏就能進得了高家?”銀針說著話又往床上女子瞪了一眼,嘲諷道,“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哪一點像是少奶奶的尊貴模樣?我都比她好上幾分。”

綠意有些不滿,說道,“銀針,咱們做下人的就要有做下人的樣子。我知道你對二少爺有意,平時也沒少擠兌二少奶奶,可是她如今都要死了,你還這麼刻薄做什麼?”

銀針冷笑,鄙視得看著綠意,說道,“等二少爺娶了妾室,那女人還容得二少奶奶活過明天去?她如果不是為了做正室,肯進高家這個門?”

綠意狠狠心,說道,“銀針,你不用在這幸災樂禍。二少奶奶一死,你以為我們兩個還會有活路嗎?”

銀針也明白過來,如果那妾室要取二少奶奶的性命,她倆便是現成的替罪羊。

銀針慌了神,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我還不想死呢,不行,我去求大少奶奶,讓她救我一命,她上次逼珊瑚跳井我是看見的,我不信她就不怕。”

綠意緊忙拉著她,說道,“銀針,聽我一句勸,去找她更是死路一條。”

銀針狠狠甩開她,眼神惡毒,說道,“你就跟這個聾啞女人一起死吧。”說著便往外去了。

這是杜若錦醒來後,聽到的幾句驚心動魄的話,她想挪動一下身子,卻發現渾身無力。不禁心歎,別人穿越非皇後即貴妃,自己卻穿到聾啞人身上,半死不活彌留之際,夫君還娶妾室進了門,端的是天不憐人呀。

剛才說話的那兩個丫鬟,叫銀針為人輕薄無良,那個叫綠意倒似有幾分厚道。杜若錦篤定主意,要從綠意身上探聽高家隱秘,好有些依仗存活下去。她杜若錦,好歹前世也是一家大型企業的人事部門負責人,來了這古代讓一小妾給弄死,還有臉過奈何橋嗎?

綠意站在門口,看著銀針背影遠去,頓腳歎道,“銀針,你我相識六年,如今算是緣分盡了。二少奶奶平日對你也不薄,可是你……”

銀針說著便往病床上掃了一眼,卻發現二少奶奶不知何時睜開眼睛,正左右轉頭四處看去。綠意這一驚非同小可,掩嘴驚呼,慢慢走近床前,卻聽見二少奶奶嘴裏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來。

杜若錦眨眨眼睛,一張麵無血色的臉上頓時有了幾分生氣一般,她坐起身子,靠在床榻上,拍拍胸口,努力清清嗓子,說道,“綠意,你過來。”

綠意嚇得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得喊道,“二少奶奶,你,你……”

杜若錦微微一笑,輕咬嘴唇,那發紫的唇色也有了幾絲紅潤,說道,“綠意,別怕,二少奶奶能說話了還不好嗎?”

綠意發怔,隻是不住點頭,然後又突然問道,“二少奶奶,難道綠意跟銀針說的話,您也聽見了?”

杜若錦不接她的話,隻是問道,“你說大少奶奶會救銀針嗎?”

“這可說不好,多半……大少奶奶是個那樣的人,連大少爺也壓不住她,銀針握著她的把柄,她還能饒得過銀針?”綠意說著,又自覺失言,不敢再多話了。

杜若錦也不追問她,說道,“你說,今天是二少爺娶妾的日子?”

綠意有些窘怕,惋惜點點頭,回道,“二少爺原本對二少奶奶也算是講得過去,這次娶親也是情非得已,所以,二少奶奶,你心裏千萬不要……”綠意的意思說的雖然婉轉,可是杜若錦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既然他要娶親,我作為正室當然應該露露麵,否則不顯得沒有禮數?”杜若錦笑得意味深長,隻是嗓音還顯得有些暗啞。杜若錦知道這是因為先前的這具身子不能言語,嗓子早已失了真,現在自己要倍加小心,才能發音準確。

綠意不知二少奶奶之意,臉色有些茫然也有些慌亂,依著杜若錦的意思,給她梳了妝又找來一件湖藍色的衫子。杜若錦從雕花銅鏡中看著這張陌生的麵孔,有些吃驚,十七八歲的年紀,五官精致,下巴尖尖,稍嫌瘦弱些。這會子施了粉,又抹了胭脂,臉色好看了很多。

綠意扶著杜若錦出了門,走出這偏院,高家宅院極大,穿過後花園又繞過幾處廊亭,才到了前宅。高家的下人見到杜若錦走過來,都紛紛掩嘴驚呼,杜若錦低低問道,“綠意,他們難道都當我已經死了嗎?怎麼見到我如此吃驚?”

綠意頓了頓,倒不知說什麼好,“二少奶奶,他們是覺得您今天有些不太一樣吧。”

“有什麼不一樣?說不一樣的地方也有,就是我能開口說話了,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呀。”

綠意想了想,說道,“綠意不知道她們怎麼想,綠意自己覺得二少奶奶的眼睛如今能說話一樣,又動人又有神。先前也好看,隻是沒有神,也膽怯了些。二少奶奶這眼睛如今能鎮住人。”

杜若錦偷笑,可是怕別人看出端倪來,隻得藏起鋒芒,不急不緩得徐徐而行。

杜若錦托辭自己先前不懂人言,所以弄不清高家的人際關係,要綠意慢慢講給自己聽。綠意心思簡單,原先就對這個二少奶奶頗為同情,如今見到她既能說話心思也活泛,打心眼裏高興,一路上話也不停。

原來這高家在錦州城是名門望族,高家祖上是皇宮的醫官,高老太爺也是先皇重用的禦醫,年紀大了才退隱回家,置辦下這些家產。

高老太爺一脈單傳,晚年得子,也就是杜若錦的公公高步青,如今仍舊在皇宮當差做禦醫。

高家有四子,老大高筆鋒,性子溫和,平日說話總是不溫不火,娶得是當朝貴妃的堂妹柳氏,大少奶奶柳氏卻是截然相反,生性刻薄心狠手辣,卻很得高老太爺信任,讓柳氏當了家。

老二高墨言,是杜若錦如今的夫君,也是今天的新郎倌。

老三高紙渲,尚未娶妻。生性奢侈,喜歡花錢擺闊,在外結交狐朋狗友,平日逛青樓捧戲子,最招家裏人生厭,偏偏高老太爺最疼愛這個孫子,所以連高步青也管教不了他。

老四高硯語,尚未娶妻,平日裏最愛讀書,對下人也和氣,可惜是私生子,他的娘親是個戲子,高老太爺震怒,不讓她進高家大門,高步青幾番跪求,高老太爺這才允了高硯語認祖歸宗。硯語是由大夫人吳氏撫養長大,隻是吳氏對他一向不善,也幸虧有高步青上下周全,否則他能不能活到今天也是難說。

筆鋒墨言是大夫人吳氏所生,紙渲是二夫人魏氏所生。

綠意說到這,杜若錦也大約能明白過來,這個家到底是如何的勾心鬥角。隻是她明白,要想活命,自己就更不能向人示弱。當下心思一轉,囑咐綠意不要透露自己能說話的事,又低低在綠意耳邊說了幾句,一會在婚禮之上如何應對眾人。

杜若錦進喜廳的時候,吉時已到。兩位新人正要拜堂,眾人看見杜若錦進來,都是大驚失色,紛紛竊竊私語。杜若錦裝作沒看見,麵含微笑,走到新人麵前並未駐步,徑直走近了高老太爺行了一禮。高老太爺麵目慈愛,也沒有惱她這般竄出來阻了婚禮,偏過頭向身邊的女人看了一眼,那女人妝容濃烈,擰著眉搖搖頭似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