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後,京城。
一青衫小童,約莫八、九歲年紀,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小童身後跟著一位老者,眼角額滿布皺紋,按理說,頭發與胡須也應發白,但這老者的頭發與胡須卻金色的。
那青衫小童,亦是碧眼金發。
兩側青槐夾道,身後點點星光,映著這一老一幼兩個身影,走了快有一段路了,老者向青衫小童道:“少主,前麵就是夜市了,人多眼雜,您要千萬仔細。”
小童勾了下嘴角,臉上浮起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道:“知道。”
這一老一幼再無言語,緩緩走入夜市中。
夜市千燈照,熙熙攘攘人潮,多有路人瞧見老者小童異常麵貌,紛紛側目。但隨之想起三日後便是太後六十壽宴,多有使節來朝賀壽,最近一段日子裏,京師湧入了不少西域人……路人們瞧了會稀奇,心裏想明白,便沒了興趣,轉頭忙自個的事去了。
老者與小童仍在前行,沿途熱鬧非凡,糕餅鋪家家都吆喝得響亮,堅稱自家是老字號。酒肆私釀回味悠長,香飄滿街,有兩小兒坐在街頭石頭上拌嘴,那邊又有算命先生搖頭晃腦,一故隻不可言,故意引人上鉤是作態。還有些人家加餐做飯,菜香油嗆從窗子裏飄出來,行到中途有橋,橋旁坐著三位繡花女郎,點著蠟繡花,多有惜花人紛紛掏錢購買繡畫。
小童任是老沉,這一路逛下來也忍不住了,眼珠左轉右轉,看不夠,看不盡。小童瞧見橋上有書生蹲著賣畫,他撒腿就奔上橋,手裏提著的燈籠一搖一晃,差點就要被搖熄了。老者著急,隻得追上去,抓住小童,將他衣領拉起,老者自個湊下去,挨著小童耳朵,用異語提醒道:“少主,屬下如今是入朝使節,而您則是屬下的侍童。”哪有這種不顧主人,自個前奔的侍童?
小童揮舞著燈籠,不耐煩道:“知道知道!”他手往上一舉,籠裏的燈滅了。
老者無奈歎氣,小童卻早已轉過身去,蹲下來瞧畫。他拾起一副畫,從首端自末端掃了一遍,竟用漢語歎道:“好畫啊!”
“客官要買嗎?這幅三錢。”買畫書生旋即道。
小童驚得跳起來,“什麼,這麼好的畫,隻賣三枚銅錢?”
書生嗬嗬而笑,“這可不算什麼好畫,喏,那邊一堆才算好,客官你隨便挑!”書生說著伸手一指,小童隨他目光望去,見左側堆著一大堆畫。
小童走過去,一幅一幅仔細端詳,每幅看完,都是嘖嘖驚歎。
小童不由得對老者道:“呼駑駑茲,你可曾在我們大戎見過這等風貌!如此好的山水圖,竟然滿地張賣!”
有外人在聽,老者不便多言。書生聽見“大戎”二字,臉上卻立即變了顏色,道:“這畫我不賣了!”戎國倚強兵,年年擾境,索要貢品。直到去年,老戎王忽然駕崩,八子爭權,戎國持續內亂,到最後八子皆亡,不得不扶持唯一活著的九王子登位。可那九王子才七歲,哪有什麼能力,而漢人這邊,皇帝去歲頒布了新政,民生漸穩,倉富民強,與那戎國的國力差距才稍微縮小了一點。今年太後辦壽,戎人竟破天荒的派了使節來賀,禮遇三分。但戎國畢竟欺壓漢人數十年。積怨已久,百姓聞“戎”字仍頓生厭。
故而書生說了不賣之後,還攆老者與小童,“快走快走,還以為你們是西域商人!”
小童與老者對視一眼,眸色深沉,兩人並不與書生糾纏,繼續前行。不一會兒,就見前頭高樓□□,媚眼勾人,門前的客人魚貫而入。小童邁著步子就往裏走,老者卻急忙將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