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不脛而走,席麵上立馬就散了,一時鬧鬧哄哄,都慌了手腳,聽聞夫人老夫人都去照料小姐,阿蘭顧不得其他,直往院怡墨院裏頭來,隻見灌水的灌水,扯棉子的扯棉子,索性也不著人報,自己領了丫頭就進了屋,見到屋中情形立刻就眼淚簌簌地流個不停。
齊靳在榻上半撐著,左邊背臂處皂青的褂子皺爛了,溻濕了水般都粘在身上,補服上透著一股焦潰的味道,若不是那顏色,定是血糊糊的模樣。
一個眼生的大夫在裏麵伺候,手裏是一把狀似柳葉的小刃,預備將那件褂子褪下來,“大人,恁忍著點。”
“老爺!”
這一聲喚得又急又烈,幾乎辨不出嗓來,齊靳滿頭冒汗,聽見“老爺”二字忙抬頭,但見來人,又瞬即低下頭去。
阿蘭快作兩步,小丫頭端過一盆水,她就先接過,隻聽那大夫忙喝道:“且住!湯火瘡最忌水!”
那大夫並不多說,隻道一聲“得罪”忙又自顧料理,他從手邊黃花梨藥箱裏頭拿出一摞絹帶,捂著的棉布都滲了血,不中用了,小丫頭們捧著出去,又送了些進來,樘板裏頭一層光亮,他拿絹帶出來“傅住”半臂,手裏多了一個小鉗,“老爺,下官先要斷血,今兒是沾不得水,火毒傷於外者輕,傷於內者重,其瘡稍清,待其生肌,下官平日裏頭修合一劑,以蜜調和,不痛且易生合,敷在害處,不至潰爛。”
阿蘭被大夫喝住,適巧駐在一張杌凳邊上,喉嚨裏頭略微有些酸,半抬的手顯得有些拙。齊靳垂著的臉微側,麵上浮了一層汗,比平日裏頭要蒼白,他看了一眼進來的映月,問道,“夫人呢?”
映月支吾了一聲,又看著前頭的阿蘭,“夫人在……”
“奴婢適才聽聞,夫人讓外頭的人備了車,照料小姐去了,我們奶奶怕這裏沒人伺候,就領了我們一道過來。”
說話的是萱香,慢條斯理夾著小調似的。
齊靳眉頭一皺,他暼了她們主仆一眼,低頭道,“夫人做得對,我這裏無妨,你們也去罷。”
齊靳這話略有些重,且是不容置喙的語氣,阿蘭渾身一僵,忙用袖子捂著嘴,哽哽咽咽地出去了。
待到子正,府裏已是稍稍靜下來,西門外頭的車已架了板子,一個五十不到的婦人,穿得極其素淨,邊上跟著一個婢女,頭裏頭提著一方小櫃似的藥匣子,那婦人開口低沉溫婉,“夫人留步。”
“勞曾大夫今日來一趟,驟然猝傷,不曾備帖,實在有愧。”王溪退開一步,再施一禮。
曾伯秋忙扶,“算得曾大奶奶同我是本家,她這些年有些婦症在身,常聽她提起夫人,我同夫人也是神交已久,不必言謝,再者這瘡瘍火毒,本非我所長,但涉小姐,略盡綿薄而已,夫人不必如此。”
王溪被此人醫行所折,一時覺得再說無益,於是點點頭,“不瞞大夫,我原本讓丫頭備了一份禮,預備放在車中,現如今覺得實在辱了大夫,等過些時日,定登門造訪。”
曾伯秋含笑搖頭,“夫人好意,我心領了,我平日隻涉婦症,今日所來,他人若是相問,我也隻管這樣答,府中小姐年紀,是經不得閑話的,我觀夫人行事,定能體察我意。”
王溪真是很感動了,點點頭,“曾大夫如此周到,我又如何能不領情。”
曾伯秋也行了禮,告辭出去。菖蒲掖了掖袖子,開口道,“夫人,快些回屋瞧瞧老爺罷……”話未說完,就見菖蒲麵色一變,半垂了頭,廊子那頭靴聲橐橐,王溪轉臉一瞧就見秦業從廊底下匆匆過來,想是過了時辰,步子快得緊,兜頭撞見,秦業遠遠就行了禮,菖蒲有一番別扭在麵上,並未見道,雖消是“磨工夫”罷咧,秦業麵上仍舊有些訕訕的,他邁開兩步,但似乎又有話要說,忙折回來,猛地跪在地上。
“夫人。”秦業磕了個頭,“小的今日逾矩,小的聽聞今日在朝堂上,聖上當麵斥責了老爺,說是釘封文書裏頭死囚的名姓弄混了,下了朝,聖上在幾個老軍機麵前把那文書擲在龍案下,老爺回到衙署也未說什麼,小的跟老爺久了,知道老爺心性最高,從未受過這般責難,適才又經這樣變故,皮焦肉卷,還望夫人……”
“這樣的話也是你來說的麼?我瞧你也忒造次了。”菖蒲啐了一口,打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