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近在咫尺,卻要承受蝕骨的錐心之痛。
惠妃又道:“鍾離素兒,鍾離央兒,是受了命運的詛咒而來的一雙姐妹,素兒承歡父母膝下的代價是你的地宮過著鬼怪一樣陰冷的生活,而央兒你入宮承受聖上的愛,卻要她消失……你與她就好像彼岸花,葉綠花沉睡,葉落花綻放,你們相見也隻有那短暫的五年……”
月光擾亂了這一室的哀愁,突然變得有些淒清,過了半晌,素央忽的淺笑出來,道:“在地宮的時候,我就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有個姐姐或者妹妹,一定不要讓她們受苦,一丁點都不可以,所以,我就一定要變得堅強,地宮裏接受訓練,在荒野裏跟野狼生死相搏,在夜裏去暗殺高官,多少次都在瀕臨死亡的深淵,我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因為,我心底一直都有個聲音在對我說,站起來,站起來,堅強的活著,堅強的活著。”月光的清輝灑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透出幾分淒美之感,卻好似倔強地沒有流出一滴淚來,仿佛那裏早已幹涸,亦或是,淚水是流出了的,卻在瞬間被風幹,空留下著帶著閑閑的苦澀。
慢慢地,素央也躺在惠妃身側,沉浸在思緒裏的她沒能察覺到身側之人愈發微弱的呼吸聲。
過了半晌,素央側過頭來,看著麵色蒼白的惠妃,微微露出一抹恍如初晨曦光的笑,輕輕搖搖頭,卻在數秒之後猛地起身按住她的脖頸,眉頭微蹙之際,快速地抬起她的身體,為她輸入內力。
她到底在做什麼?半個時辰之後,素央鬆了一口氣,俯身貼近她嘴唇嗅了嗅,“暗香!”底下之人吐出一口氣微微轉醒,微弱地笑笑,“鍾離央兒,不用浪費了,這毒,無解,你知道的……”
“暗香”,無解,你知道的。
一年前,公子便是中毒而死,沒有人比素央知道的更多了。
嘴角輕輕彎起,她說道:“這回,再也不會有人跟霞兒爭奪公子了,天上人間,也隻有我與公子琴瑟和鳴,再演奏一曲‘江都宴’,那裏很黑很冷,卻隻有我跟公子……真好。”
素央輕柔地為她擦掉從嘴角溢出的血液,聽著她又道:“那裏或者是世外桃源風花雪月,或者是萬丈深淵陰暗絕境,又或者是永遠不見陽光黑暗永世……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那裏沒有你,鍾離央兒……隻有……隻有……我跟公子……隻有我跟公子……真好,真好……”
月清皎無暇,夜黑沉似墨。
一年之前,“碩舞亭”中,木槿花瓣紛飛漫天,一年之後,天牢內,清冷月輝灑落哀愁。也不知是從哪飄來幾聲杜鵑啼叫,那淒婉的聲音一直盤旋在這昏暗的牢房,聲聲入耳,震到心田,餘音不散,終成夢魘,每每消逝於那一彎清煙中……
似應景般,天地間,震徹心扉的雷鳴聲驟起,暴雨降至,宛若要衝刷走牢房內的悲戚。
“轟隆隆……”
伴著一聲雷鳴,牢門那一串生著斑斑鏽跡的鐵鏈子嘩嘩響,隨之,牢門被踢開,沒過一會兒,那進來之人說:“她死了。”
淡淡的聲音卻帶著無情的殘忍,記憶好似猛地回到那年她頭次殺人。那是她第一次接受任務,那也是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閃電一閃而過,短暫地照亮了那死者臉上的驚愕跟宛如死魚眼永不瞑目般瞪出來的眼球,一刻的驚悚卻又隨著暴雨流到自己身上的猩紅血跡所掩埋。
也是那句,他死了。這是個陳述句,也是她所聽過最殘忍的一句話。
他又說道:“皇帝身中劍傷,如今性命堪憂。”素央好似在等待那一刻的宣召,又好似在期盼著什麼,終於一句也未說。他似乎有些不耐了,“既然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刺客傷到了他,那咱們的計劃也該了了,也就是說,你的任務結束了。”
過了半晌,素央依舊沒有說話,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坐在那裏,煜王用腳踢開地上的酒壇子,繼續道:“央兒,如今本王也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走還是留?”
走還是留?走出這個牢房,王爺會給她換個身份,將來他登基為王,她自是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留在皇宮等到皇帝駕崩之日,所有未有所出的妃嬪都要殉葬陪同伺候皇上。將手給他走出這牢房,可以活下去,留在這裏等到哀聲四起洪鍾長鳴,就是永遠死去。走還是留,生還是死?
景溟似乎不耐,又一字一字道:“央兒,走還是留?”
十五年前,他是她的小主人,十五年後,他依舊是她的主人。如今主人終於施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終於,十五年來,她有了一次可以自己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