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坐回去,搓洗著衣服,露出一抹苦笑,說:“老奶奶已經快九十了,無兒無女的,一日三餐都是靠人救濟的,能幫一把的就幫一把。”
聞言,我無話可說,這確實是她素日的品行,比如說那年花神節上的孩子,再比如遺夢樓的九娘,幹咳一聲,說:“你不是在九娘那裏做琴師嗎?應該可以給自己找個好一點的住處吧。”就在剛剛的驚鴻一瞥,看到了屋內的模樣,空落落的,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把缺了一條腿的椅子,再無他物。
她費力的將衣物擰幹,纖長的手指在水中泡的泛白,起了不少褶皺,說:“住在哪裏不都是一樣的嗎?”
日頭漸漸升高,院子陰涼的地方也越來越狹窄,終於,我默默的接過方連夜手中的衣服,隻是幾下便將水擰幹,一彈,往打起來的竹竿上晾曬,說:“跟我回洛陽吧。”又像是解釋的說:“豆兒很想你,而且他不會找到的。”
她依舊默不吭聲的晾曬著衣服,一點一點的將衣服撫平,不留下一點褶皺,刺眼的陽光傾灑在側麵上,勾勒出優美的弧線,卻說不出的傷感。。
就在我以為等不到答案的時候,聽到方連夜近乎於癲狂的說:“其實我不想參與你們之間的爭鬥,我隻是想離開蘇家好好活著,僅此而已。如果不是羅貴妃以舅舅的性命相要挾,我又何苦回蘇家?縱使如此,舅舅還是死了,我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就沒了。這些年,我做過洗碗工、做過針線、代人寫信、幫人做紅白事,什麼苦都吃過,可是你為什麼要找到我,為什麼?”
“我……”我無言以對,或者說是她太過於獨立特行,就像是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孤潔於世,正是因為如此,才招人嫉妒,惹人哀怨,無法長存,或是消散於濁世,或是與眾人同流合汙。
“你走吧,我不想搬家了。”一吐糟粕的她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容貌中難掩歲月的痕跡,轉身進屋。
“等等。”然而,為時已晚,尚未走到門口,門就已經關上了,麵對緊閉的房門我從未這般無力過,笨嘴笨舌的說:“四小姐,你聽我說,我去過冀州一次,在那裏遇到一個人,一個自稱為隱王的人,他一隻眼睛是銀色的,一隻眼睛是紫色的,他說他是你的家人,哪怕你想要天下的財富他都能滿足你,不可能覬覦蘇家的財產,他還說有個人很擔心你,可是找不到你的下落,很內疚,不應該放你走的……”說到這兒,我也有些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多年以後,我再回想起來,或許正是這番話才打動了四小姐的心,才觸動她緊繃的心情。
因為悲痛而不斷哭泣的豆兒茫然的坐在門前,呆呆的看著就要凋謝的桃花,紅腫的眼睛掩飾不住的哀傷,令人心痛,適時新生的嬰孩放聲痛哭,那種淡淡的歡娛逐漸緩解濃鬱的哀傷,我抱起那柔軟的小肉球,走到豆兒的身後,無聲的歎口氣,說:“不能再哭了,眼睛會壞掉的。”
“可是……”豆兒不斷的哽咽著,晶瑩的淚珠如同緩緩流動的清泉,衝刷著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我明白她在想什麼,將懷中的孩子送到她的麵前,親昵的點了點小女兒柔軟的鼻尖,幽幽的說:“她,就叫芷夜吧,蘇白芷的芷,方連夜的夜,我們不會忘了四小姐的。”
“嗯。”適時,小女兒咧著嘴笑,露出粉嫩的牙床,小小的手在空中揮舞著,似乎是在讚同。
絢爛的桃花落盡,送走了溫煦的春日,卻帶不走那沉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