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話:誰欠誰一場誤會(1 / 1)

我伸手打翻了夏青青手中的咖啡,用一種並不激烈的速度和力量,就像兩個小女孩鬧情緒,其中一個不知所措,無言以對,於是伸手揪下了另一個女孩發辮上的橡皮圈。

咖啡色的液體在地麵上漫延開來,也許,彭其的血也是這樣漫延的。我更加不知所措,更加無言以對。我想對夏青青說,你胡說,但其實我清楚,這一切都是事實。

我站起身,說:“我去找人來清理。”夏青青又一次從我身後拉住了我。她說:“我去吧,你去陪陪彭其。”說完,她走開了。

我撫了撫額頭,上麵大朵大朵的愁雲,像甜膩的棉花糖,牢牢地粘著,揮之不去。

我又一次走進病房。彭其麵對著門口,於是我們四目交接。那一年,我走到彭其麵前,說:“你好,我叫黃青青。”他看向我,我們四目交接。他高高在上,我卑微而勇敢。而這一天,同樣的四目交接,彭其會覺得我高高在上嗎?而他又會如同十六歲的我那樣,有著一顆勇敢的心嗎?

彭其開口:“你竟然沒有哭,我還以為,你會哭。”我輕輕走向他,笑著說:“你竟然這麼不了解我。該打。”我坐在彭其身邊,用手指彈了他的額頭。他哭了。

我抱住彭其顫抖的肩,說:“即使你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我。”彭其伸出左臂抱住我,那樣輕,也那樣緊。有什麼硌在了我的背上,讓我有種深刻的疼痛。我離開彭其的懷抱,於是看見,他的左手裏,是那隻手鐲。

我拿過手鐲,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彭其問我:“這真的是一隻手銬嗎?”

我笑:“是,但我心甘情願。”

彭其孩子氣地說:“不,你已經不愛我了。”

我握住他的左手:“你竟然相信我不愛你了。該打。”說著,我的手指又要彈向他的額頭。彭其的左手加重了力道,緊緊地,緊緊地固定住了我的兩隻手。之後,他笑了。

我俯身吻住他笑顏上的淚,說:“你看,即使你隻有一隻手,你也可以抓住我。”彭其偏了臉,一下子吻住我的嘴,接著說:“青青,讓我給你幸福。我會給你幸福。”我哭了,真的哭了。

我走出病房時,看見護士在清理那片咖啡色的液體。護士見了我,走過來給了我一紙字條,說是一位夏小姐留給我的。我問她:“那位夏小姐走了?”她回答我:“她告訴我這裏灑了咖啡,又給了我這張紙,之後就直接下樓了。”我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除了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夏青青隻潦草地寫了這樣兩句:我不能在彭其身邊了。請原諒我的自私。

我走進衛生間,扔掉了那紙字條,又洗了洗臉,之後,最後一次打了夏青青的電話。她沒有接。我留言道:“即使你不把他還給我,我也會把他搶回來。我愛他。”我頓了頓,說了最後一句話:“希望你幸福。”這世界上有多少不幸的人?破碎的身體,還有破碎的心。夏青青是負疚的,即使她隻是背叛了先背叛她的人。衛生間的鏡子明晃晃的,襯出我一臉倦容。我對自己笑了笑,說了聲:“我願意。”

是,我願意回到彭其的身邊,願意抹去夏青青那無辜的負疚,願意忘記我來之不易的愛,我的徐恩。

我如期離開了北京。醫生診斷說彭其目前的狀況一切正常,除了失去的右手,其餘傷勢都沒有大礙,不過之後的複健才是關鍵。彭其說他會努力,為了我。我看著他削瘦的臉,終於相信他比十六歲的我,勇敢許多。我對彭其說:“我也會努力,我會在畢業後的二十四小時之內,出現在你麵前。”彭其一直沒有和我提及徐恩這個名字。我知道,他在害怕。他不知道,我不會再讓他害怕了。

徐恩在芝加哥的機場等我,是我意料之中的,雖然我不曾在這四天聯絡過他,他也不曾聯絡過我。雖然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我還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我扶住通道的欄杆,模糊地看著徐恩穿過相向的人潮,一步一步靠近我,直到握住我的手。

我手腕上手鐲與欄杆相碰,叮地一聲。徐恩愣了,我也愣了。徐恩放開了我的手,他看上去,也像失去了全部力量。我吸了一口氣,擦過徐恩的肩膀,走了。徐恩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青青,不要走。”我回頭,對他笑:“徐恩,對不起。我們之間,隻是一場誤會。”徐恩走向我,一步一步那樣清晰。同樣清晰的,還有我電話的鈴聲。我看著徐恩,接聽電話:“喂,彭其。”“青青,到了?一切順利嗎?”“嗯。你呢?還好嗎?”“嗯。我等你回來。”“好。我愛你。”徐恩在我麵前變成一尊化石。我掛斷電話,轉身走了。我輕輕吐出的兩個字,淹沒在機場的喧囂中。那兩個字是:徐恩。

是的。我愛你,徐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