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1 / 2)

冷風推開門硬生生地衝進來,同時把他的老婆像刮起一片葉子似的刮進了屋。老婆的火氣是隨著橫衝直撞的風一起進的屋子,她用手拍打著身邊冷冽冽的風,就好像她平時拍打坑沿的動作。火氣卻是衝著他來的,他能聽出老婆的火氣跟把她刮進來的風一般猛烈,但他躲著老婆像火爐一樣噴著火焰的目光,靠在炕牆上依然不緊不慢地抽煙,根本不理老婆的茬。老婆不是那種不依不饒的女人,一向幹脆利落慣了,他想先讓她說上幾句,泄完心頭的火,就不會再說什麼了。不就是丟了一隻羊嗎,呆會兒他去找回來就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時不時地會弄丟一隻羊,不是他不用心,實在是他太愛喝酒,有時稍微喝多了一點,眼睛會花得數不清數,數著羊數有時會把自己也數進去,把羊趕回家來,老婆再數一遍,不是少一隻就是少了兩隻,為此,老婆經常跟他吵,罵他隻顧著往肚子裏灌馬尿,灌多了就光丟羊,他為什麼就不把他自己丟掉?他嘿嘿笑著對老婆說,我可不能丟,我要是連自己都丟了,你不就成寡婦了嗎。每當說到這個時候,老婆就不好再說什麼,覺得他還是比羊重要,就停住不再罵他,他也會自覺地去尋找丟失的羊。一般情況下,羊是不容易丟掉的,羊像人一樣,就是走的再遠,也會回到自己家裏來。家有特殊的氣味,人和羊都戀著這個氣味呢。就像他每次喝多了酒,隻要沒有倒下,腦子被酒精燒得再糊塗,他也能夠走回家來,到家了才算是走到了頭,再也撐不住,醉得躺哪兒算哪兒,怎麼樣都舒服。丟掉的羊也是,每次他去找羊時,總會在半路碰上正慢慢吞吞往回走的羊,就是這隻丟掉的羊不認得回家的路,可路認得它,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它不往這條回家的路上走都不行,路會固執地一直把它帶回家來。

所以,他對丟失掉的這一隻羊,一點也不像老婆那樣著急,再說了,又是大白天,這隻丟掉的羊又是它自己從羊圈裏走失的,它能到哪裏去?到處都被大雪覆蓋著,白茫茫一片,外麵除了雪外,沒有一點能吃的東西,過一會兒它自己會回來的。就算它這次出去,因為這茫茫的大雪覆蓋了大地而失去路的指引回不來,要去找它也好找,大冬天的,別的羊都在圈裏窩冬呢,就它一隻羊的蹄印留在雪地上,像是誰故意在路上做的標記似的,還不好找?

老婆卻不這樣認為,她說就是因為有雪,羊跑出去才不好找,羊是白的,雪也是白的,都白成了一團就不好認,你哪知道哪個白是羊呢?

都怪你,老婆氣憤地對他說,我說那個黑眼圈這幾天有點不正常,叫你用繩子拴住,你說沒事沒事,不拴住它,這下,它跳出圈欄跑了,你不把它找回來,現在丟掉的是一隻羊,可它是母羊,等於丟掉的是兩隻、三隻羊,不定是多少隻呢。

丟掉的這隻母羊叫黑眼圈,它全身都是雪白的,就眼睛周圍長了一圈黑毛,所以他叫它黑眼圈。這幾天他和老婆都發現黑眼圈有點異常,不好好吃幹草,也不和羊群呆在一起,整天將兩條前腿搭在羊圈欄上,望著外麵的雪地,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不知它想做什麼。他用羊鞭子都教訓它好幾次了,它依然如故。老婆早就提醒他用繩子拴住它,免得跳出羊圈丟失,可他沒當一回事。這下,黑眼圈跑丟了,老婆不生他的氣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