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欲成仙(1 / 2)

天上的白雲一朵朵飄過,時而像棉花糖,時而像被咬過的棉花糖。

錢逸群躺在草地上,青草的草腥味塞滿了整個鼻腔,脊背上是大地吐出的陰涼濕氣。在五月暖風微醺下的江南勝地,他不用擔心著涼,更不用擔心似幹還濕的泥土弄髒這身灰褐色的短衣。

重生已經十九年了,這也是錢逸群上輩子的壽數。

若是仔細論說起來,上輩子他隻記得八歲以後的事,而這輩子卻是真正從零開始,徹底經曆了從嬰兒到青年的每個人生裏程,所以反倒是這輩子倒顯得愈加漫長一些。隻是相比前世的人生,這輩子實在有些……乏味。

此生的前三年,錢逸群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因為他並不知道嬰幼兒各器官組織都沒發育好,所以總是擔心自己成了殘疾。好不容易到了他所體驗過的人生階段,方才知道自己重生在大明萬曆年間。

雖然時間點有些晚,但總算成功地賣弄了幾首清人詩詞,博了個神童的名聲,正準備大展拳腳走科場路線……結果卻發現他爺爺是捕頭,他爹也是捕頭。依大明律,賤役之後不能科舉,於是他很幸福地再也不用考試了。

家族裏為他安排好了唯一的出路:等弱冠之後跟著父親在公門謀生,以後接班當個捕頭。

躺在虎丘後山發呆,這是錢逸群最近這幾天培養出來的新愛好。這片草地在虎丘算是鬧中取靜,時常有鬆鼠野兔狐狸出沒,能夠讓他暫時忘卻當前生活的枯燥乏味,以及對前世親人的懷念。

錢逸群聽著空中傳來的兩聲鳥啼,偏過頭,目光穿過如林一般樹立的小草,看到兩隻黑色的腳。

或者,應該說是爪子。

這是一隻狐狸,四足如同穿著黑色的靴子,過了膝彎才漸漸換上火紅色的皮毛。它的耳朵又大又挺,時不時輕輕抽動。黃底黑仁的眼睛專注地盯著躺在地上的錢逸群,充滿了警惕和好奇。

錢逸群不是第一次見到狐狸,卻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狐狸。他不知道火紅毛皮值多少銀子,但是如此油光錚亮的賣相肯定不會便宜。唯一讓他覺得有些不喜歡的是狐狸的臉頰到胸口的白毛,雖然潔白如雪,卻總讓人覺得它在奸笑。

“孽畜!還不現出原形!”錢逸群坐起身,見狐狸退了一步,右手比了個劍指,遙遙一指狐狸,厲聲喝道,就如走江湖的術士一般。

狐狸後腿一縮,就像要逃跑一般,背脊也拱了起來。

這倒讓錢逸群有些緊張,這畜牲不會撲過來咬自己一口吧?這個時代可沒有狂犬病疫苗。

“呆貨,這就是原形呀!”狐狸尖長的嘴巴一張,露出一口白牙,竟然吐出人言。

聽著狐狸如同太監一般尖聲尖氣的聲音,錢逸群腦袋瞬間懵了。一股涼氣從尾椎騰起,過夾脊走玉枕,直衝腦門。渾身盡是雞皮疙瘩,汗毛盡豎,腰間酸麻如同過電一般。錢逸群猛地跳了起來,不管不顧往城裏跑去,口中高喊:“妖怪!有妖怪!救命啊!”

這次狐狸真的彈了起來,如同一道紅色的閃電衝向錢逸群,口中大叫:“妖怪!?別扔下我!救命!救命啊!”它是四足狂奔,兩個呼吸之間已經超過了錢逸群,竄入了一堆灌木之中。

錢逸群跟著跑了兩步,突然腦袋一冷,心道:我跟著它跑什麼!我不就是要逃開它麼!

一個黑乎乎的鼻子從灌木叢中探了出來,繼而是一張長滿白毛的嘴巴。狐狸的眼睛在灌木叢中閃了閃,再次口吐人言,顫聲道:“嚇死老子了,哪兒有妖怪?”

錢逸群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有些不夠用。

你不就是麼?他警惕地側著身,準備隨時反擊狐妖的攻擊,努力不露怯。

狐狸輕歎一聲,從灌木裏緩步走了出來,一掃之前的驚惶失措,道:“你個沒見識的鄉農,咱可不是什麼妖怪。”

“你不是妖怪?那還能說人話?”錢逸群有種無比荒謬的感覺。自己前後兩世三十八年,前十九年是現實主義都市小說,後十九年是古典主義曆史小說,正打算奮鬥出一個新明朝,將人生譜寫成一篇宏偉的架空曆史小說……誰知一個哆嗦就成了玄幻小說。

看來非但這隻狐狸在戲弄我,就連老天爺都在戲弄我。錢逸群心中暗道。

“咱可是上古靈種!”狐狸搖頭晃腦得意洋洋道,“也曾拜過天真聖人,也曾輔佐人皇指點天下。上位天妖見了咱家也得點頭,八百妖師遇見咱也少不得哈腰!”

“你當我腦殘麼?”錢逸群哈哈大笑,對這會說笑話的狐狸倒也不覺得可怕了。

“一看你就是個沒見識的,”狐狸犬坐下來,伸出爪子舔了舔,一本正經道,“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別說什麼上位天妖、八百妖師,光是一個沒影子的小妖怪就把你嚇成這樣。”錢逸群盤膝坐在狐狸麵前,倒是一副要長談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