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即使什麼也看不見,也可以感覺到潮濕和萌動。

蒲刃從試驗室走出來,天已黑盡,他步行回家。由於是周末,樹仁大學的校園裏隱隱有一種末日狂歡的鼓噪,配合白蘭花略顯俗氣的淡香,真是這個時代精準的寫照啊。

約摸走了二十多分鍾,蒲刃出了學校的北門,隔了一條馬路,便是臨江的錦峰公寓,樓房是深灰色的,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但是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遠觀到大堂牆壁上的抽象派畫作和造型華美的水晶燈,尤其是戶外極其講究的園林景致,便可知道這裏價格不菲。

蒲刃把學校分配給他的房子賣了,加倍付款買了這裏,一是為了近而遠離同事,二是因為開發商是個園林狂。

他進了家門,打開燈,把鑰匙放在一個古陶瓷的碗裏,碗裏還有硬幣,車鑰匙等,這樣便看到碗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麵是鍾點工阿蓉歪歪斜斜的字,告之他書房裏有一扇窗戶的玻璃裂了,不知是什麼原因,但反正不是她幹的。蒲刃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筒,心想真難為她還會寫玻璃兩個字,不僅扭曲的不像話,還寫成王皮王離。

蒲刃喝了一杯純淨水,然後打開冰箱準備做晚飯,他拿出平底鍋,倒上少許暗綠色的橄欖油,給自己做了一份香煎銀鱈魚,又燙了一些有機菠菜,配上兩片黑麥麵包,當然還有一杯紅葡萄酒。所有這一切都是阿蓉幫他去購買的,阿蓉還算聰明,他隻帶她去過一次超市,告訴她買哪些東西,她便運用自如。有時候他突然想吃什麼,打開冰箱通常都不會落空。

樹仁大學是南方最好的大學之一,而44歲的蒲刃是物理係的教授,他高高的個子,五官周正,麵色沉穩,滿臉深不見底的平靜。蒲刃畢業於清華大學,曾在美國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和麻省理工學院做訪問學者。加拿大國家研究院客座科學家。博士生導師。2008年8月,蒲刃也曾坐飛機去北京聽霍金的科普報告,不得不說的是整個報告過程中隻贏得了兩三次掌聲,全場幾乎沒有會心的笑,唯一的理由是霍金的理論太玄奧,許多才子和學者都沒太聽懂。霍金這次講的《宇宙的起源》,核心基礎是當代自然科學的最新成就——弦論。返回樹仁的蒲刃,用了兩周的時間,嚐試用大家聽得懂的語言,破解了弦論的主要概念。這篇題為《弦論之論》的文章發表在校刊上,引起轟動。此外,他的品位和舉止儼然樹仁大學的一道風景線,猶如一部製作精良的廣告片,不怕反複播放。在學術會議上,他穿著藏青色的西裝,裏麵是灰藍的淨色襯衣,配棗紅色斜紋領帶,色彩的搭配諧調到極致,久觀不厭,還有安撫人的作用。若在平時,他穿隨意的風衣或夾克衫,和學生一起在湖邊的草地上席地而坐,豔陽輕風間討論著各類問題,他臉上的線條甚是輕鬆愉快,周圍便是一片歡聲笑語,實是有明星一般的光輝。未婚。有人開玩笑地說,過於完美的人就應該屬於公共財物,誰都不能占為己有才算公平。書房裏一塵不染。這也是蒲刃一直任用阿蓉的原因,她深知蒲刃是不看賬本的,盡管賬本煞有介事地放在鞋櫃上,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各類開支。但是衛生必須做到蒲刃無話可說,而蒲刃是有潔癖的。靠西麵的窗戶由於西曬,遮陽的厚重窗簾極少拉開,別的窗戶玻璃都好好的,顯然是西窗的玻璃裂了。

蒲刃信手打開窗簾,著實一愣,原以為是淺淺的一道裂縫,卻如同一道固定的閃電,綻放在整塊玻璃的中央。蒲刃住在17樓,沒有外襲的可能性,阿蓉有意砸爛連假說都算不上。尤其是裂紋神斧天工,像冰裂的藝術品一樣耐人尋味。然而蒲刃的內心不知為何就此一沉,他的第一直覺是不祥之兆。在他看來,任何無從解釋的現象其實都有具象所指,隻是我們沒有找到它的答案罷了。一夜無話。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十點多鍾,蒲刃去圖書館查資料,盡管現在的網絡資訊十分發達,但是蒲刃還是很享受近乎於原始的查找過程。圖書館畢竟不是電影院,周日的人反而偏少。蒲刃搬來書籍和資料的時候,無意間看見滿頭白發的老館長,坐在工作區域的桌前,笑眯眯地翻看一本書。老館長有一張富態慈祥的麵孔,臉上的皺紋在春光裏都變得柔和,透著淡淡的喜氣,典型的中式媽媽款。她其實早已超齡,但由於極度的敬業和精通館藏,退休和返聘手續一同辦理。樹仁的校長以少有的和藹可親的態度對她說,您願意幾點來幾點走都隨便,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您將是樹仁唯一一個最自由的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