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1)

黑色的夜。白色的雪。冷到人骨頭裏的寒風。

一陣喧鬧過後的片刻寂靜。一段極其短暫的寂靜時分,一段充斥著死亡之神可怕的恐怖氣息的寂靜時分。

這是一九四五年一月十六日的拂曉時刻。天邊已經透出了一絲亮光,瑩白的殘雪已經微微泛射出光澤。

中國東北,新京以東二百五十裏。

日本關東軍第104師團特擊隊隊長渡邊銘崎少佐,正俯趴在一棵白楊樹的樹幹旁邊,手中托著一支美製春野1903A4型狙擊步槍。他手中的槍口在慢慢轉動,深邃而泛著寒光的眼睛依托瞄準鏡上的十字準星,正在追蹤著一條緩緩移動的深灰色人影。

這條人影約在三分鍾之前,一槍擊殺了渡邊銘崎少佐最優秀的那名手下兼助手,小野彬次郎中尉,一名和自己同樣經曆了太平洋戰火,在殘酷的叢林搏殺中取得顯著戰果的優秀狙擊手。

渡邊銘崎身上的灰白色偽裝外套使他的身形很難被對方發現,他幾乎可以完全斷定,對方並沒有對自己所處的位置察覺什麼異常。但在他抬槍瞄準的那一瞬間,敵人已經十分機敏地把身子縮了回去。

四百五十米的距離,有明顯的風偏影響,光線的亮度不足以明晰辨物,但那人隻用一發子彈即擊中目標頭部。渡邊少佐心裏非常明白自己麵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他帶領四名特擊隊員,追擊這名蘇軍狙擊手和敵人的這支小分隊,已經有三天三夜的時間了。現在五名特擊隊成員隻有渡邊銘崎一個人還活著,小野彬次郎的屍體就躺在渡邊少佐右後方二十米左右的位置,相信他的手中還緊緊握著剛上了膛的日本製九七式6.5毫米狙擊步槍,隻是他的手指再也沒有機會去扣動扳機了。

不過渡邊銘崎並沒有感到多少恐懼,內心更沒有產生絲毫的絕望。敵人的另外一名極具威脅的步槍手已經先一步被小野君一槍擊倒,現在的局麵正是以一對一的最後決戰,況且敵人在明,自己在暗。他有非常大的勝算,同時他也很有耐心。

那名蘇軍狙擊手身體的移動十分緩慢,他的身肢在褐色軍用大衣的包裹下,平展地貼在雪地上,幾乎是一寸一寸的往前挪動。他的目標,是前方十幾米處的一道小溝壑。

渡邊少佐透過瞄準鏡的視線,隻能看到那名蘇軍士兵的一隻手臂和一小截蘇製7.62毫米莫辛-納甘狙擊步槍的深褐色槍管。他隻能看到目標,卻沒有辦法擊中對方。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立即轉移位置或者采用半跪姿射擊。可惜這兩個選擇,都不是最穩妥的方法,他不願意在開槍之前就暴露自己的位置。渡邊銘崎深吸一口氣,繼續專注的進行瞄準,他在等待對方無意將身體抬高的那一刻。

又過去了三分多鍾,渡邊銘崎始終沒有找到一槍可以重創對方的機會,而那名狙擊手,已距自己的目的地不到一米遠。假設敵人到了那條溝壑下,渡邊此刻的優勢會蕩然無存,一切的獵殺與角逐又將重新開始。

渡邊少佐吸了一口氣,突然將上半身抬了起來,他用左腿支撐著上身,握著槍身的左手臂墊在左腿上,輕易的就用狙擊步槍鎖定了目標的頭部。那名蘇軍士兵並不知道自己已身陷險境,依然十分緩慢的往前挪動。

渡邊銘崎的手指勾住扳機,在對方的身軀往前動了一下後,十字準星牢牢的套在了敵人的頭部。他快速扣動了扳機,但在扣動扳機的前一刻,全身居然下意識的產生一陣顫栗,食指也因此不受控製的抖動了一下。

這是大腦對一種極度危險的信號作出的身體反射。對渡邊少佐來說,這是一種生命即將結束的提前感知,一個已經接近成功時的突然的失敗宣告。

也許我們大多數人都無法預知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但某些觸感敏銳的狙擊手可以。因為他們總是在與死亡打交道,帶給別人死亡,或者一次次與生命的死亡擦肩而過。

渡邊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是否命中目標,在下一秒鍾,已有一顆子彈不偏不倚的擊中了他的脖子。

那是一處致命的傷口,鮮血流瀉,狂湧不止。渡邊銘崎倒在雪地上,慢慢鬆開了握槍的那隻手。雖然劇痛不已,呼吸困難,他的意識卻還很清醒。

從槍聲來判斷,那是一支德軍的7.92毫米Kar98K製式毛瑟步槍,渡邊銘崎很熟悉這種步槍,這種槍在中國並不輕易見到。他知道操控這支步槍的槍手是誰,也明白自己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誤。

沒有撐得過四分鍾,渡邊少佐的生命就已完全耗盡。遇到這樣的嚴寒天氣,對於一個脖子中槍的士兵來說,他的運氣真的很差。

這時,距渡邊藏身的位置左前方三百米處,一名趴俯在雪地上的中國抗聯士兵,緩緩收回了手中的步槍。雖然早已傷得不輕,但士兵握槍的手臂還是穩健如初。

劍身雖折,鋒銳不減。他,才是渡邊銘崎少佐此戰中真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