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翠岬清溪拂塵燈(1 / 2)

王道明在烏河橋道邊的正中間站住了,張開了雙臂:未入秋的夏末時節,山澗習習的透心涼風,已讓王道明渾身寒顫不已。

這是在熟悉不過的氣味了,盡管已離開這裏二十多年了,那山鬆與青草混合,被陽光發酵由風傳遞的味道,比在京城玻璃森林包裹的,冷冷而油膩的鋼籠和水泥彌漫的喘息,要甜潤細膩的太多太多了。王道明不敢往下看,其實他是非常恐高的。

烏河橋就建在兩座山峰之間,距離大橋約200米下就是著名的烏河了,這是一條長江的支流,從西南山脈發源,盤山環繞一路向東進入SC後,彙入長江。烏河橋一帶,恰是烏河一路旅程中最美的風景。王道明抬眼看看了左岸,那裏曾是他小學到中學就讀的學校,現在是長滿艾蒿、荒草肆虐的,墳場一般死寂的荒山野嶺,但殘敗的校舍依然還在,那紅色粘土磚的牆垛,在搖擺的草叢中忽隱忽現;王道明突然想到,我是不是該留個字條,就用那廢棄的紅磚牆垛給我築個墳呢……隨即他又否定了,誰能發現我呢,烏河不定把我衝到哪兒去嘍。王道明又望向右岸,他是從那個方向,距離烏河一百多公裏外的,省城監獄來的;對那個城市,他充滿了迷惑和恐懼,那就是他人生的“麥城”;這一敗,已讓他的名譽和身價全部歸零了。

他也不想再站起來了,因為他已經迷失在他不是他,自己不認識自己的迷失裏。就在收回目光準備起跳的瞬間,他的眼角撇見了玻璃的反光,仔細看去,他被氣笑了:那是送他從省城監獄來這兒的出租車,就停在右岸橋頭的小山坡處,似乎還能看見司機,正半蹲著望向這裏,嫋嫋煙霧悠閑的升起……

看人死很好玩兒嗎?好吧,老子就晚點死,看誰耗得過誰;作首詩吧,還真就是“絕句”了:

古往今來話重生

翠岬清溪拂塵燈

一笑天大雲不托

二歎海闊行無舵

誰是紅顏誰高冷

芳豔漫漫寂無聲

來來再別杜康兄

飲罷甘苦出從容

……

王道明再看那輛出租車,早跑的沒影兒了,他笑著,毫不猶豫的躍起,一猛子紮了下去……

在距離河麵越來越近,在急驟撲麵的大風,把他的眼鏡吹飛之前,他似乎看到有銀色的波光披撒而去,悠悠的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

苗老七,年過六旬了,他本就不是一個打漁的,是烏河鎮上僅存的,也是久負盛名的烏河造船坊的老板。

苗老七的造船手藝可是祖輩上傳下來的,他造的烏河船,可比意大利威尼斯水城,著名的“貢多拉”遊船,要漂亮的太多了。全船選料烏蒙山百年以上的優質櫸木,自然風幹加工成板材後,全卯榫結構組接,原生桐油塗刷、晾曬,原生土漆(BJ故宮刷柱子,防蟲蛀、防水浸的油漆)飾麵,最絕的活兒,就是全船船頭、船尾和船幫上,純銀雕花鑲嵌的裝飾了:那可是集文學、繪畫和精湛手工藝為一體的獨門絕藝:五爪龍頭、七彩鳳冠、海崖雲紋、佛家朝禮五台、苦海明燈的故事,孝悌鹿母奉親、賣身葬父的傳說,把船身描繪成了一幅幅美麗的浮雕“作品”。那銀閃閃的裝飾與烏亮亮的漆色,渾然一體,簡直就是漂浮在江麵上的,一隻精美的寶石盒。

苗老七的手藝麵臨失傳了,他的三兒一女中,三個兒子早跑出大山去城市打工了,唯獨最小的女兒苗銀蓮,還留在烏河鎮,在鎮上開了最大的一家烏河魚火鍋店。

苗老七心念禱告,虔誠的撒出漁網之時,正值王道明從烏河橋上,縱身躍下……

苗老七在烏河上已連續打漁七天了。

烏河魚非常出名,已經成為這個西南一隅小鎮的旅遊招牌了。烏河魚是一種通體銀白的鯰魚,成年魚嘴的兩側,長有長長的魚須;遊動時,魚鱗間紅色血管噴張外露,猶如披著紅色甲胄的白龍。

隨著慕名而來的食客越來越多,烏河魚早就大規模的網箱養殖了。嘿嘿,苗老七一想起他的老幺女苗銀蓮,就鬱悶:你說你個小山妹子,開家火鍋店生意興隆,不愁吃不愁喝的,蓋了新房,買了新車,還不夠嘛?!還搞啥子擴張經營,要在縣城也開連鎖店?好嘛,人家發衛生許可執照的領導,吃烏河魚上癮,還非野生的不要,上嘴就能品出,是不是吃飼料長大的。個老子的,那野生的烏河魚那麼好整啊。這烏河魚天性本就凶猛狡詐,加之烏河河道灘險多變,暗流洶湧,漩渦湍急,礁石叢生,早把這烏河魚鍛煉成仙了,神出鬼沒、飄忽不定。

不過,苗老七這七天的功夫也沒白搭,他早就盯上了一群,他把它們叫做“鬼妹臉兒”的烏河魚群,那領頭的,是一條長約一米半開外,沉靜時通體呈錦色條幔,遊動時又猶如飛馳銀劍的大家夥,兩條魚須極其修長,劃水時,居然能吹出拳頭大的氣泡來……

苗老七已摸清了“鬼妹臉兒”的習性路徑,正午日頭直射烏河橋時,“鬼妹臉兒”們一定會準時,聚集在烏河橋的正下方,那最凶險的大漩渦流裏,仿佛是個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