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就在太平間外點著蠟燭，然後守著。蠟燭快燒完時，我就換一根接著點上。龍華和小美縮在一處看著。他們相依相守的樣子很讓人羨慕。半夜，小美靠著龍華的肩膀睡著了。龍華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小美靠著。他那種姿勢是最不舒服的，要不了多久就會腰酸背疼。但龍華是從看守所出來的，那種功夫，他專門訓練過。這是他以前告訴我的。
如果是別的事，我還能替龍華分擔一下，但借個肩膀給小美靠，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龍華隻有在小美一覺醒來之後才會起身活動一下或者上個廁所。這孩子，典型的“敏於行而納於言”。後來在他們醒過來後，我去醫院超市買了三個枕頭，一個給龍華墊屁股底下，一個給小美墊屁股底下，另外一個我收著，等小美再靠在龍華肩上睡著時，我就拿出來給龍華墊到後背上。
我和龍華都不想說任何話。我怎麼做，他就怎麼受著。
那一晚，既難熬，又很快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靈車就來了，張嬸李嬸和光頭張羅著各種操辦，我們幾個小的隻能做配合性的工作和動作。胖嬸被放進冰棺，然後推上了靈車。
龍華在一過程中忍不住哭了。大家停下來等待他痛痛快快哭個夠。在他們眼裏，龍華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失去唯一的親人，這還不夠慘嗎？
“讓他哭哭吧，這孩子命不好！”好多人這麼說。
我聽到這話不怎麼開心。我不相信龍華會命不好。即使真的命不好，我也會盡最大努力人定勝天。
在這過程中，允男趕到了，穿一身素黑，下麵是黑色牛仔褲，上身是寬寬大大的黑色毛衣，襯得他越發朱唇齒白、麵若傅粉。我另外的兩個兄弟——明浩還在許薇家軟磨硬泡，正東有課，臨時調不開。我都理解。
等龍華不哭了，大家便從醫院出發去火葬場。
到了火葬場，又是各種程序。在最後圍著胖嬸做最後的道別時，龍華幾乎要撲到胖嬸身上去哭，幸好被我和光頭拉住了。那裏的規矩是：活人的眼淚不能落到死人的身上。看到龍華哭得那麼傷心，大家也紛紛落淚。小美在一旁幫不上什麼忙，隻能陪哭。她的父母倒是真的來了，兩口子都是老實厚道的麵孔，張嬸特意安排了人照應他們。
從火葬場葬出來，胖嬸變成了一盒灰土，由龍華捧著。他已經很累，身心俱疲，走路都磕磕絆絆，我不得不在一旁照應他。我照應他的態度和樣子被很多人看到了，交口讚歎胖嬸人生最後一步棋走對了：給龍華認了一個這麼好的幹哥哥，一套房子也算值了。
他們想表達的意思是好的，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接受不了。想我對龍華的情義是衝著那套房子的嗎？啥也沒有，我也會對他如此。這幾乎是在見到龍華的第一眼就決定了。他們知道個屁！
骨灰盒上，胖嬸的照片笑容燦爛，看著那張照片，我似乎都能聽見她“哈哈”的笑聲。胖嬸臨死前最後向我伸出兩隻手指頭的畫麵久久盤繞在我腦海裏。我的眼睛不由得又濕潤了。
早晨得空我跟張嬸說起胖嬸臨終最後的動作，張嬸想了想，算了算，然後明白了胖嬸向我伸來兩根手指頭是什麼意思。她把話告訴我，我聽了，鼻子酸得要命。張嬸也是眼睛紅了又紅。她看著我，想知道我的主意。我想了想，然後告訴他我的主意。
回到河西家，客廳已經搭好了靈堂，橫幅挽聯一應俱全，全是光頭操辦。屋裏有個人的到來令我非常不安，那就是劉健聰。他送來了花圈和花籃，擺得滿屋子都是。那闊氣和仗義讓大家對他都眼相看。龍華也是如此，他特別感激劉健聰這個時候會來。
我和劉健聰隻是客套地打了一聲招呼，沒有特別要說的。有劉健聰的地方，我就會退居其次。他特意把龍華拉到一邊，然後有幾句話要囑咐，龍華聽了連連點頭。完了之後，劉健聰便走了。龍華送他到門口。
劉健聰收起壞樣子的時候，很像那麼回事，類似霸道總裁。這是我沒法比的。
到了下午，有記者敲門，想要采訪，被我們拒絕了。胖嬸轟轟烈烈一生，很多時候是被人架到了高處，枉擔了許多虛妄的名聲。這一回，大家都想叫她安安靜靜的走，也好讓龍華安安穩穩的過活人的日子。上次龍華采訪，我意外遇見了陳海飛，這一次卻沒有。
到了晚上，那些年紀大的人陸續離開。張嬸李嬸也要回家。小美有心留下來陪龍華，但畢竟是未過門的媳婦，不好通宵留在這裏，所以遲一些的時候，也和父母回家了。屋子裏漸漸隻剩下了允男、光頭，我和龍華四個人。又熬了一會兒，我打發允男走。我讓他等胖嬸出殯那天再來。那時候，正東和明浩也都能來。允男聽到我這麼說，便也真的走了。再後來，光頭也走了。
屋子裏隻剩下了我和龍華。時間快到十二點了。我對龍華說：“還有十幾分鍾，你今天的生日就算過了，我給你點上蠟燭，你吹一下，算個意思！”
龍華沒想到我還有這一出，他苦唧唧的笑起來：“我媽都死了，我還過什麼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