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沒有繡一百個葉子。當我描第三個葉子的時候,已經甚狂躁的欲扯爛綢布,將這堆勞什子摔到地上狠狠的跺上幾腳。
我將這股子狂躁壓了壓,將綢布往彩燕懷裏一塞,道:“我想起有點子事要跟新墨講,你先繡著,我一會兒就回。”遂走出門去。
一溜小跑的到了店裏,新墨正掃地,我跑上前抱著他的手臂發狂道:“我為什麼要刺什麼繡啊!”
新墨麵無表情的將我的手扒拉掉,抬眼看我:“我也正想知道。”
我一下蔫了,隨手扯過張凳子坐下,依著心情擺了個頹喪的樣子。
新墨好整以暇的瞅著我。
我心中百轉千回。若不是讀多了話本子,我就不會對才子佳人這麼上心,若不是對才子佳人這麼上心,就不會替他們牽線搭橋,若不是替他們牽線搭橋,我怎麼會落到刺繡的手上?
於是,我忿忿然道:“話本子真害人!”
新墨皺眉,問道:“什麼話本子?”
我癟著嘴道:“才子佳人的。”
新墨不再問,隻站在我麵前,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等下文。
我自然不能說是為了才子佳人終成眷屬。有苦說不出,隻好苦著臉踢打桌子腿。
過了會兒,新墨說道:“你整日莽莽撞撞,素來沒個女孩兒家的樣子。乍學起刺繡,倒真是讓人不放心。”
我瞪他一眼,反駁道:“我怎麼沒有女孩兒家的樣子了?你說女孩兒家是什麼樣兒?”
新墨悠悠然說道:“女孩兒家自當以溫柔嫻靜為首,女紅倒是第二。”
我不屑道:“我又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要那麼嫻靜做什麼?”
新墨看著我,說道:“原本也沒有人要你溫柔嫻靜。隻是你舍本逐末的去學什麼女紅,實是令人不解。”
我固然以為學女紅確是舍本逐末,但因了自己這層關係,倒不大好怎麼讚同。隻悶悶的哼了一聲,起身到後院去。
到廚房看了看,見各式蔬菜都已經收拾妥帖,並沒有什麼事可做。我便將涼菜盆子都掀開看了看,看著蠶豆極新鮮,便盛了一碗,端到堂上坐下一顆一顆揀著吃。
正吃著,聽見新墨說:“那東西不可吃太多,小心積了食。”
我隨口道:“多謝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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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蠶豆要見底兒的時候,彩燕回來了。
一進門,彩燕就朝我走過來,怪道:“你怎麼不回去了?”
我聽她這口氣,不像是責備,更像嗔怪。瞧著臉色,紅撲撲的,頗有些羞答答欲說還休的意思。
我便問道:“你們怎麼了?”
彩燕又急又羞的瞪了我一眼,轉身上樓。
我才想起,新墨也在大堂裏,於是趕緊端著碗跟上樓去。
進了房,彩燕正站在桌邊收拾包袱,我上前問道:“你們怎麼了?”
彩燕紅著臉,輕聲道:“沒怎麼。”形態甚扭捏。
我愈發起了精神,催促道:“快說,不然不管你了。”
彩燕低著頭,半晌,說道:“真的沒有什麼。就是……他說我刺繡的活兒做得甚好,問我是跟誰學的。還說我性情好……,還說讓我不要太操勞了……。”
我心下大喜。如此這般情形,定是二人開始暗生情愫了。欣喜之餘,又歎自己前幾日一直守在人家近前,不但苦了自己,還使二人不便宜,實是愚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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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燕很高興,高興完了卻又嫌自己的簪子難看,要去買新的。
我記得這簪子是她前日剛買的,照著鏡子說式樣別致。今日卻又說難看,可見書裏說姑娘家的心思難測,是不錯的。
我瞧著店裏無事,便到後院找了包栗子,跟彩燕一同出去走走。
走了大約有三四條街,見迎麵走來兩個半大小子,高個兒的穿的綠油油,矮個兒的穿的紫汪汪,十分鮮亮。
兩人似嘀咕了兩句,便笑眯眯的朝我們走過來,綠油油嬉笑著開口道:“沒想到這等鄉野地方,也有這麼標致的人兒。”
我愣了愣,聽了這言語,恍然間自己仿佛站在了戲台子上。
待回過神來,他們已站在了麵前,紫汪汪看著我,開口道:“相逢不如偶遇,美人兒不妨和我們喝上一杯,如何?”
原來是看上彩燕了。扭臉看看,彩燕已滿臉通紅,緊咬著嘴唇。
我伸手將彩燕拽到身後,想著說點兒什麼,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戲本上此情此景該說什麼詞兒。隻得清清嗓子,說道:“我看她可能不大願意同你們一起喝酒,你們還是自己喝去罷。”
紫汪汪微怔了怔,咧開嘴笑著說道:“她去不去不打緊,美人兒肯賞光就好。”
我呆了片刻,猶豫道:“你們說的是我麼?”
他二人似好笑的對視了一眼,綠油油笑道:“自然。”頓頓又說,“肯賞光麼,美人兒?”
我的心怦怦直跳。
在我人生十五年的長河中,遇到過很多的人,說過很多的話。可是,唯一與相貌有關的隻是長者微微頷首道:“這丫頭越來越俊了。”然鎮上所有的丫頭均收到過此類言語。故我深知,這委實是句客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