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掙巴了幾下,確定自己完全無法脫身之後放棄了努力。捷豹車的駕駛艙嚴重扭曲變形,再加上樹枝和穀底一塊岩石的作用,已經把我巧妙地鑲嵌在了裏麵。也幸虧車體足夠大、足夠結實,四麵布滿了沉重的鋼結構,否則此刻早已沒命。
我想罵兩句,卻發不出聲音來,b哥則完全被那棵樹擋住了,因為扭不過身體,我看不見他,更無法確定他是否活著。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樹幹和樹葉的另一端,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歎息:
“操蛋……”
我費力地從懷裏拿出打火機照了照涼,看見自己腳下,b哥的一條腿正在抽搐。接著,這家夥就開始嗷嗷亂叫:
“你他媽的死了沒有?”
“你這個王八蛋還活著呀。”我忍不住笑了兩聲,“真遺憾。”
b哥又在感歎剛才的事情:“遭雷劈了,遭雷劈了。”
“你沒事兒吧?”
“事兒大了……我濕了……”
“你又不是淫婦,不要動不動就說濕了濕了的。”
“的確濕了……”b哥哀歎道,“肚子上都是血,但是我不知道傷口在哪兒?”
我懷疑一塊前擋風玻璃劃破了他的某根主要血管,而在極其驚恐的狀態下,卻感覺不到疼。這麼說來,他正麵臨著失血過多而死的風險。
我踹了踹他的腳:“你自摸一下,仔細地摸……手法要柔和……”
樹幹一側,傳來細碎的聲音。幾分鍾之後,b哥幸災樂禍地說:“好像不是我,是你的汁液流到我臉上啦……”
我這才感到自己頸部的右側熱乎乎的,大股液體正不緊不慢地流淌出體外。好在被劃破的並不是大動脈,也不是氣管。
我感到滑稽,又笑了兩聲:“原來是我流湯兒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又分別回頭叫:“妹子,妹子。”
身後一片死寂。我心裏寒了一下:後座的空間相對大,捷豹車翻滾的時候,很容易磕到她的腦袋,甚至折斷脖子。
我安慰b哥說:“也許昏過去了。”
b哥說:“對。”
而後,我們便商量著脫身之法。b哥比我被擠得還死,從車裏出去也不可能,我又望了望斜上方黝黑一片的山坡,卻根本分辨不清那裏是山,哪裏是天。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黑夜。很久過去了,十幾米上方的路上,也沒有汽車大燈的光亮。沒有人會像我們一樣瘋狂,夜裏走這種路。
此時此刻,能借助的隻有電話了。b哥的手機被放在大背包裏,擱在後座,根本無法夠著,但幸虧我上路的時間不長,還保留著把手機放在兜裏的習慣——更幸運的是,我一直關著機,此刻電量大概還是充足的。
因為右手不能動彈,我用左手夠了幾下,才把電話掏出來。其間,右肩的疼痛讓我大叫了幾聲。b哥又在打趣:“怎麼好像分娩一樣……生出來沒有?”
“快了快了,讓我再使把勁兒……媽的,老娘還血崩著呢。”
當液晶屏的亮光充斥駕駛室的時候,我們一起歡呼了一聲。隨即,我緊張地看著手機搜索網絡信號的標示……一秒,兩秒……天無絕人之路,顯示出來的字樣並不是“不在服務區”。
此地不在“999”急救中心的服務範圍,我直接撥了110。一個女警察操著四川話,讓我詳細說明事故發生的地點:“我們這裏條件差,不能根據你們的信號定位。”
但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我根本沒看清路標牌上的地名。而且在這種偏僻之地,路標也常常是過期的。我隻能把路名說了,然後又大致描述了出事前附近的環境。
“那條省道去年就棄用了,因為新修的高速近得多。”女警察公事公辦地說。
我對她吼叫起來:“我怎麼沒看見禁止通行的牌子?”
“也許被人偷走了……”
“我快死了。”
“哦……”
她這才表示,會盡快聯係路政局的人,沿著道路搜索。不過我知道,這種承諾是很不靠譜的:且不說當地各個部門的工作效率,假如路上還有其他滑坡的地方,那麼他們的車子也就根本進不來了。
我隻好掛了電話,對b哥說:“聽天由命吧。”
b哥也說:“聽天由命。”
我們再次嘿嘿笑了起來。多少年以來,我們一直都是兩個厚顏無恥的難兄難弟,上學的時候挨處分、考試不及格就在一塊兒,畢業以後即使他發了,也還保留著和我一起鬼混的好傳統——直到他決心上路,才和我短暫地分開。而現在,我們到頭來又要在一起等死,真他媽的是緣分。
我歪著腦袋,終於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盒香煙,給自己點上一隻,對b哥說:“遞不過去了——你聞聞味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