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1 / 2)

張誌忠

本世紀初,有一個冬日的下午,黃子平、季紅真和我,在畢業離校多年以後,再一次聚會在謝冕老師家。暢春園的書房裏,堆積得到處都是的書刊報紙,搶奪著有限的空間,卻也讓氛圍更為緊湊。溫馨的燈光,融融的暖氣,師生數人促膝而談,時間和空間的阻隔(黃子平此番是從香港而來,而我們從先生門下畢業已經20年),全無蹤影。那天都說了些什麼,我幾乎都忘記了。師母陳素琰說的一句話,卻讓我怦然心動——這還是你們當年跟著謝老師讀書時的樣子啊。是的,回想起來,1982年的春天,我和季紅真,在黃子平師兄的帶領下,出北大西門,作為新入門的弟子,到蔚秀園拜見先生,陳老師親自主廚,設家宴招待我們。其中一道菜,是把一大盤小河蝦去殼,烹製而成,陳老師和季紅真兩個人操持了很長時間,也讓我這個北方佬大吃一驚,做菜也有這樣費時費力,這樣精細的。時光荏苒,謝老師的爽朗依舊,洪亮的笑聲依舊,我們幾個弟子,對謝老師和陳師母的愛戴依舊。

遺憾的是,我們幾個弟子,後來都沒有在北大落足。子平走得更遠,先是北美,後是香港。於是,我們對北大的依戀之情,更多的是從先生那裏感染到的,也折射到先生身上。百年北大,先生親曆其半,落在筆下,有50年代中期那短暫的春暖時節,有曆經滄桑的先輩學人,有作為後生晚輩的詩人海子,有未名湖和依依垂柳,有百年慶典的祝詞和回望,也有一次次的中文係55級同學相會的現場,有對北京大學與中國新詩萌生成長的關係的熱情闡釋。地處三湘,草木猶香。誠如先生所言,“燕園其實不大,未名不過一勺水,水邊一塔,並不可登,水中一島,繞島僅可百餘步;另有樓台百十座,僅此而已。但這小小校園卻讓所有在這裏住過的人終生夢繞魂牽。”但是,與眼前的具象相比照,還有一座精神的校園,或者直接稱之為“精神家園”更為合適:“其實北大人說到校園,潛意識中並不單指眼下的西郊燕園。他們大都無意間擴展了北大特有的校園的觀念:從未名湖到紅樓,從蔡元培先生銅像到民主廣場。或者說,北大人的校園觀念既是現實的存在,也是曆史的和精神的存在。在北大人的心目中,校園既具體又抽象,他們似乎更樂於承認象征性的校園的精魂”。《永遠的校園》等作為散文名篇,入選中學語文課本,不但是給中學生們提供了一篇文情並茂的散文,更會激起多少年輕的心靈對北大這片學術聖地的向往啊。

先生對燕園的詠讚,見出其生命的投入。不過,謝老師隻是突出了北大的一個側麵。北大從來都是多元的混合體,有多副麵相。從當年的“一堂兩院”的惡名,到“文革”風雲中的示範作用,再到市場化時代對本來就不平靜的校園的衝擊,都曆曆在目。有一年春節到先生家拜年,我憤憤然地說,北大的教授們都成什麼樣了,睜著眼睛說胡話,有人說中國人到了一套房加一套度假房的時代了;有的不顧臉皮力挺某個老板,不料那個老板很快就因為經濟犯罪成為“階下囚”……先生默然不語。或許是他看到的此類事情,比我要多得多;也還可以說,先生有潔癖,不願意談論那些為他所不齒的人和事。即便把話題縮小到學術領域,中國當代文學學科,似乎也是難免遭受別的學科歧視和排斥的“弱勢群體”。先生作為中國當代文學學科的創建者之一,在國內眾多高校中,參與建立第一個當代文學教研室,第一批擔任中國當代文學的碩士生導師,主建第一個當代文學博士點,第一個被批準為本學科的博士生導師,有著許多的“第一個”的記錄,謝老師應該是足以自豪的。但是,有一次我和他說起一些學人感受到的學科歧視,先生也坦陳,這種壓力,他也未曾幸免。其實,那些自以為比現當代文學學科“有學問”、“級別高”的學人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是秦人不自哀,而後人哀之。先生是個有心人,他注意過每逢高考招生時,北大招收的各省市高考狀元的專業選擇,中文係怎樣從學生們的首選逐漸黯然隱退,為那些高分考生紛紛流向經濟、法律類專業感到心痛,他認為第一流的人才,應該從事人類精神的寶塔尖的人文科學的探索和創造。這在當下,顯然會被看作是不識時務,不過,精神的追求,當然不應該是隨波逐流,任意變換的。而且,現實越是變異,越是看得出他對北大精神的堅執和反複強調,越是看得出他對現當代文學、現當代詩歌研究的念茲在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