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證 第四章
十二
沒待到初查報告出來,廠裏找石永江了。石永江帶著小黃奉旨來到小會議室。這是專開廠辦公會議的地方。空調、高級沙發,能進到這裏的人屈指可數。裏麵已在座的有公司宗書記、常務副廠長羅副廠長,他也是分管營銷的副廠長,和分管供應陳副廠長。氣氛很緊張,石永江不覺一愣。羅副廠長說:“老石,你們先把管材質量問題的調查彙報一下吧。”
小黃拿出初查報告,石永江一把奪過去說:“我來彙報。”
彙報中,沒有人插言,隻聽見空調的噝噝聲。彙報完,那靜還延緩了片刻。羅副廠長先說話:“膽大包天了,這件事一定要嚴肅處理!”
“老羅,不要太衝動,領導嘛。”宗書記朝羅副廠長擺擺手,又對石永江道:“胡廠長到上海落實合同去了,委托我來處理管材事故的事。這事拖了很久,全廠職工乃至全公司職工都很關注。剛才你們也彙報了,有沒有一個初步的處理意見啦?哦,對了,剛才你們談到的‘倒掛’付款問題不符合事實。我查過了,是沒報完賬嘛。你們怎麼能這樣下結論,這樣工作呢?”
小黃的臉唰地變了色,呼吸也急促起來。石永江很鎮定,說:“宗書記,你說得非常對。牛處長回來也傳達過你的指示。我們也一點不想這樣下結論,這樣工作。可是沒有辦法呀,溫小平自己都說他早報完了賬,我們哪敢把它改為沒報完呢?”
“溫小平真是這樣說的?”宗書記兩眼盯著石永江。
“要不要聽錄音嘛?我放給你聽聽!”石永江說著就要去拿錄音機。
“行了,怎會不相信你們的調查呢。”羅副廠長阻止石永江。又說,“這種情況我也聽到過反映,有的還非常嚴重!”
宗書記說:“老羅,你說話要有根據!”
羅副廠長說:“這很好辦嘛。我們把這兩年的進貨賬查一查就清楚了!”
聽著兩個企業高級領導吵起來,石永江就唯恐天下不亂地興奮起來。他知道,羅副廠長早年是廠裏出了名的“白專典型”,後來做副總工程師,又提為副廠長,是省裏知名的有突出貢獻的專家,而且他還是省市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平時在廠裏是敢說敢幹的人,公司、廠裏的幹部都比較虛他這“炮筒子”。石永江就想到,這次有的事弄到羅副廠長那裏繞一轉就好了,能省掉許多的麻煩。可現在就為時太晚了。
一直沒說話的陳副廠長這時說話了。他竟打斷了兩個領導的爭執:“還是讓他們把處理意見先談一談嘛。”
宗書記和羅副廠長住了口,看著石永江。小黃著急,因為他還沒寫處理意見。隻見石永江不慌不忙地摸出筆記本,翻開,一板一眼地開始說起他的處理意見:
一、建議追究100噸管材在購銷過程的違法責任;起訴華宇公司並責令賠償我廠的全部損失;
二、我廠紀監手段有限,難以對深層經濟犯罪的追查進行突破。建議在對華宇的起訴中,請司法部門協助我們查出我方人員的經濟問題;
三、建議追究有關人員的連帶責任;
四、建議馬上停止溫小平的采購工作,根據廠下一步的追查再另行處理;
五、通過對四批管材的調查表明;其價格偏高達每噸3000元左右。因此,建議對供應所有價格問題另立案,並作更進一步的追查;
六、虛報重量問題建議廠裏另立案,予以重點追查並嚴肅處理;
七、庫檢把關嚴重瀆職。管理必須盡快加強;
……
空氣凝滯了。
還是陳副廠長先吭了一聲,說:“不得了!幹脆你們紀監直接處理算了!”
石永江說:“我們隻是建議嘛。怎麼處理,那是你們領導的事。”
羅副廠長說:“好,就要這樣旗幟鮮明!”
陳副廠長瞪羅副廠長一眼,不吭聲了。
宗書記臉色十分難看,他把石永江手中的報告拿過去翻一陣,說:“老石嗬,現在華宇公司已賠償完了。他們態度還是很不錯的,主動找的我們。你們調查去了,不清楚這事。牛克思的事,他們也是幫了大忙嘛。你看是不是還有上法院的必要嗬?”
石永江知道宗書記的意思,卻做出一副不明白的樣子:“我算啥呀?你們領導該咋定就咋定唄。”他還特意看了陳副廠長一眼。
羅副廠長扭了頭看窗外。
宗書記歎口氣:“你們不知道嗬,現在打官司傷心得很!今年為催款的事,我和總經理打了好幾個官司,精疲力竭,真是難以應付了。”
如果按宗書記的意思不打官司了,那前三條意見就等於稀飯化成了水。石永江心裏火燒火燎的,可卻沒有人說話。
宗書記又說話了:“溫小平的事要嚴肅處理。年輕人受社會影響太厲害,很不像話!怎麼對工作這樣不負責任?”
石永江終於忍不住了,說:“宗書記,恐怕還不能說是不負責任吧?”
宗書記很不自然地笑了:“當然,還嚴重些。那臭小子是得好好收拾一下。”
羅副廠長說:“我看不能這麼簡單。你們哪知道,我們出去收點款多麼艱難!那簡直就跟討口要飯一樣嗬!好不容易收點錢回來,就白白拿去送給那些公司?簡直是白眼狼嘛!”
陳副廠長就不平了:“老羅,你怎麼這樣說話?各管一攤,你有你的難處,我們就沒難念的經啦?廠裏沒資金,為啥還叫我拿材料回來。我們咋辦?”
羅副廠長說:“既然沒資金,還花那麼高的價去買次品料?”
陳副廠長臉就漲紅了:“你知道這中間咋回事嗎?要訂貨時廠裏沒錢,我們就隻好等有錢了才到市場去臨時采購。市場現在都是商人的天下,誰不想賺錢?自然要比廠價高些,這能怪采購嗎?資金問題宗書記最清楚嘛。次品問題完全是供貨商的責任,他們不是認賠了嘛。”
宗書記說:“資金問題給我們造成了很多的麻煩,這是事實。老羅嗬,你那裏經常催不回來款,搞得其他部門轉不動了,他們也難啦。”
羅副廠長哼一聲:“比廠價高一些,就高出那麼多?現在是買方市場,唬誰呀?不信,我去當采購,買不回比這低兩千元一噸的材料,把我副廠長的烏紗帽摘了!”
“好了好了,老羅。”宗書記阻止羅副廠長,“資金、價格問題不在這裏爭論了。等胡廠長回來我們再討論行不行?”
羅副廠長住了口,不甘心,就又說:“發票問題,老石,還要抓緊弄到手,說不定上麵就有大問題!這個我很清楚。在營銷上,我就在發票上做過手腳!”
幾個人都驚訝地看著羅副廠長。
宗書記說:“老羅嗬,溫小平的處理是不是按老石他們的意見?馬上停止他的采購工作。”
陳副廠長說:“宗書記,我可不可以談談看法?俗話說,三年能成一個手藝人,十年難學一個買賣人。我那裏的采購人員本來就不夠……”
羅副廠長說:“這不怕嘛。全廠職工眼下起碼有一大半的人想幹采購員!”
陳副廠長又要急眼,宗書記製止住了他:“老陳,你這人就是護犢子!作為廠級幹部怎麼能這樣呢?我告訴你,對溫小平的處理這還是第一步。下來我要找人事部門,還要對他進行處理!”
不歡而散。不能統一的意見隻有等胡廠長回來再說了。關於另立案問題,更難以取得共識,也隻好等胡廠長來裁定。羅副廠長孤掌難鳴,他是最先憤而離座的。石永江和小黃隻能在邊上幹著急,看熱鬧。
彙報完已過了下班時間。石永江跟小黃打聲招呼就急急朝醫院走。他和牛處長老伴商量好,晚上牛處長老伴護理,白天他和小黃輪班去照護。走攏十字路口就見秋葉兒提了飯盒從醫院那邊過來。秋葉兒說:“見你沒回來,我已把飯送去了。”兩口子往家走,剛到生活區大門,遠遠就見溫小平朝這邊走來。秋葉兒有些著慌:“溫大平過來了!”
石永江一怔:“他是溫小平。”
秋葉兒傻了眼:“小平?”
石永江嗨一聲,說:“他們是雙胞胎。天,你究竟和幾個人睡過?!”
秋葉兒一臉蒼白:“我……我也沒注意。”
溫小平已到了跟前,朝石永江兩口子嘎嘎地怪笑。
秋葉兒掩麵大哭著跑了。街上的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石永江。石永江恨不得地上有條縫。
尾 聲
就在這天下午,石永江很不是顏色地來到辦公室,叫小黃把初查報告拿過去。小黃說還有點尾巴。石永江說,尾巴你自己留著,先拿我簽字。石永江簽了字,並很莊重地壓上自己的手印。又叮囑小黃,完了直接交給廠長,有什麼事就推給我。然後,他說他這兩天有點事要辦,叫小黃關照一下牛克思。
小黃後來才知道,石永江那兩天是在很認真地和秋葉兒離婚。
秋葉兒頭一天哭;第二天不鬧不哭關在自己屋裏癡坐了一天;第三天晚上就提了瓶硫酸到舞廳、歌廳、夜總會去尋溫大平。夜十一點四十七分,又是在黑玫瑰夜總會的小包間裏。朦朦朧朧的燈影下,秋葉兒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大叫一聲:“溫大平!”那身影朝她走過來。秋葉兒猛然母狼似的嚎了一聲,衝過去,將一瓶硫酸全潑在那人的麵孔上……
可是倒黴的不是溫大平,而是溫小平。
秋葉兒鋃鐺入獄。
據說,溫氏兄弟沒一個承認和秋葉兒有染。秋葉兒一嘴難辯兩口,隻等重罪加身。
石永江處於艱難境地,成了全廠的新聞人物。小黃去看他,兩人相對無語。臨走,他才對小黃說了一句話:那事你別再管了,躲遠點。
出了秋葉兒這樁操蛋事,小黃不可能再看到對溫小平的處理,卻接到了石永江的免職令。也說不清是不是因為秋葉兒的事影響的。
小黃情緒低沉地枯坐在空落落的辦公室裏,這時就有人來敲門。小黃拉開門,沒認出人是石永江,還問:“你找誰?”
石永江張了張口,把要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剩下幾個字擠出來:“我來……收拾東西。”
小黃這才認出頭發幾乎白盡、人完全走形了的石永江,他吃驚地:“老石,你怎麼……”
石永江打開所有的箱櫃和抽屜,什麼東西也沒拿,隻拿走了他喝水的杯子。他把鑰匙一把一把交給小黃,最後解下了褲腰上那把開辦公室門的鑰匙。
小黃一愣,眼前浸起一層水霧:“老石……”
石永江頭也不回地走了。
石永江走後不久,小黃接到一個電話。是廠辦打來的,叫他到廠長辦公室去,廠長有好事相請。小黃心裏一下就明白了。他呆望著人去室空、有些瘮人的辦公室,突然愴然地嘿嘿怪笑起來。
【原載四川《青年作家》1997年第4期】
殺狗
老慶老婆進院的時候,見馬站長正在指手畫腳地對老慶說什麼。她的臉就垮了下來,沒來頭地照院門咣就是一腳。聞聲,老慶和馬站長都朝這邊望了一眼,家犬黑子迎上來振奮地搖著尾巴在她腿邊蹭,又朝馬站長那邊嗚一聲,汪汪吠兩聲。她就親熱地拍拍黑子的頭道:“乖,哪天咬死那個臭流氓!”說著,從提著的飯盒裏摸出一個肉包子,攤在手上讓黑子吃。老慶常說她,你咋對這畜生比對我還好喲。這倒是真的,她從沒對老慶說過那段緣由。那回,馬站長來庫裏巡察,趁老慶不在,竟對她動手動腳。黑子聽見她的叫聲從狗窩裏不要命地衝出來,朝馬站長腳後跟就是汪的一口,結果讓馬站長一腳踢到了床底下。但就這一驚嚇,馬站長泄了氣。那時,黑子才是一尺來長的奶狗。幾年過去,黑子還記得馬站長,一見了他就嗚了嗚地吼,每回主人都得及時喝住它才行。
這邊,馬站長仍不安地不時瞟那半人高的狗,一邊對老慶吩咐今晚上去押貨的事,老慶哎哎地應著,就送馬站長出來。那邊屋裏又咣的一聲,不知是鍋還是碗的,狗又在門口汪汪地叫。馬站長又最後看那邊一眼,撮了眉:“你那婆娘,還有那狗……”
老慶就囁嚅:“這,呃,婆娘嘛,呃,畜生嘛……”
馬站長向他的摩托車走去,老慶陪著他上車,直到一溜煙遠去。老慶老婆站在門口看著逆光裏的兩個男人,忽然,她發現老慶老了,身子佝僂得厲害。
等老慶進屋來,老慶老婆冷不丁捶他背上一拳。老慶一驚:“死婆娘,幹啥嘛!”
老慶老婆咦一聲:“沒老嘛,打得伸展嗦!”
“毛病嗬?”老慶心裏正沒好氣,做擴胸動作。
老婆問:“那球人又來支使你啥?”
老慶說:“沒啥,叫今晚去火車站押兩車貨。”
老婆說:“叫你去?咋不叫小雷去?”
“小雷嘛。”老慶收拾出門的包。“人家是領導,他願派誰,我們咋能做主?”
老婆哼嘰一聲:“狗屁玩意兒!哼,你別在他麵前做得像根狗似的!”
老慶麵肌很什麼地扭動了一下,不再搭腔。手在黑子頭上摩挲,黑子用舌舔著他的手。
老慶無奈地長歎口氣,他自然不能對老婆說什麼,老婆至今對好多事還想不通。以時下的話說,還沒轉變觀念,還不能適應生存的形勢。這女人,以為自己的男人還是當年的男人呢。
當年,老慶在大庫裏當庫長,也是個厲害叫人怕的角色。老慶有一雙獵鷹似的眼睛,不光外邊那些想來庫裏抹點油的人難以逃脫這雙厲眼,就是庫裏的一二十人也不敢正視它。作為一個大公司的總庫,裏麵大到汽車,小到螺絲釘,可說是應有盡有。俗話說,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有個大家拿,誰不想順手牽羊拿點?況且庫裏人又是近水樓台,犯科者不斷,但又幾乎沒一次躲過老慶的眼靖。有人說,隻要老慶往門口很當家做主地一站,出門的人身上掖沒掖庫的東西?掖的什麼?他隻消拿鷹眼掃你身上一眼,就能看出來。這話興許太神話了些,不過,馬站長當年在庫裏學徒時,偶然一次小染手,倒是栽在老慶手裏的。
那次,還是小馬的馬站長順手給同宿舍的朋友抓了一把彩色圖釘,怕紮了肉,還用紙包了幾層,揣在後褲袋裏,而且都已走出了大門好遠,老慶突然在後麵喝叫了他一聲。他回過身一見老慶那雙鷹眼,臉子一下就不什麼了。
老慶說,把後褲袋的東西拿出來吧。他乖乖拿了出來,很多人圍著看,他無地自容。不久,在公司裏當科長的姐夫就把他調出了庫房。由於老慶對監守自盜的嚴厲管束和對公司的卓越貢獻,被公司公安處交口稱讚為“把門虎”。為此,他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老慶有25年黨齡,從不相信什麼報應。誰料,老慶後來卻在一次對最優秀的職工進行組合的民主評議中遭到了無情的報複,被一致民主“優化”下了崗。而且,更叫人想不到的是,這次民主評議竟是馬站長來主持的。這時,當年的小馬已從公司裏混出頭,被委任為後管站的站長。老慶真是氣懵了,他不相信世道會是這樣子的,憤憤地找到公司裏,希望討個說法。可是,時代變遷,哪還是“主人翁”講說法的年頭?自然是不論走到哪裏討得的都是一副冷臉嘴。而且,一說是被優化掉的,人人都像見了瘟神。因為被“優化”掉,就意味著是時代的不良分子或多餘人員。當然,他媽的最為嚴重的是這還意味著失業!隻拿了一個月“生活費”,老慶就相當深刻地弄懂了好多以前不肯相信的道理。恪守了幾十年的信念也就那麼不堪一擊地坍塌了,他不得不麵對現實。50來歲了,又守了幾十年的庫房,出去又到哪裏找事做?沒事做,他又如何能養家糊口?這現實不是一般化的殘酷。
他在床上翻滾了幾夜,終於在一個晚上鼓著勇氣,提著厚禮,踏進了馬站長的小院。馬站長家的一幕,誰也無從知道,那肯定是老慶人生中最悲哀、最卑劣的一幕。第二天,馬站長就一句話,老慶又被“優化”組合進了工人階級的隊伍。被派到了這七八裏外的小庫房裏。
小庫房裏原有兩個守庫人,老的正要退休,老慶剛好來頂窩;小的叫小雷,半聾半啞,幾近於廢人,但他是馬站長姐的孩子,這自然就算是時下很正常的事了。老慶和老的交接時,老的就說,如今守庫全聾全啞的人最好。他遞給老慶一本這幾年的自然庫損賬,老慶哪能不明白,悄悄把那賬本藏了。老慶自知是沒法斬斷那些貪婪的爪子的,他也不得不吸取曆史的教訓。他對老婆說,這年頭,你不想學乖也得學乖,人是不敢再得罪了。怎樣才能既可防止那些人偷雞摸狗,又能使自己不至於和那些賊們正麵交鋒、刺刀見紅呢?老慶冥思苦想了幾晚上,倒是讓他想出了個最原始的辦法。他上狗市跑了幾趟,弄回了一條狼狗崽。還別說,這兩年那些人真是不那麼太敢到庫裏來騷擾了。當然,他們不是怕守庫人,是怕那狗。
“黑子,過來!”老慶喚過黑子,給它套上了項圈皮帶,黑子不情願地哼著,它知道自己又不能自由了。
“咋要把它帶走?”老婆過來安撫黑子。
“呃。”
“小雷那個廢人能守住庫?”
“守不住有什麼辦法?他不同樣沒辦法喚住黑子嘛。”老慶說。
老婆想說啥,又不說了,很不什麼地哼一聲。她知道,這黑子拿老慶給訓邪了,對庫裏的東西,這畜生隻認老慶和小雷,隻有他兩人能拿能摸,其他人連邊也沾不得。有回,老慶老婆來送飯,見老慶忙不過來,就要爬到架子上去幫他拿。這時黑子正埋頭吃她才舀給它的飯菜,見她朝架子上爬就抬起頭盯著她,喉嚨裏嗚嗚地低吼。她沒理會它,罵一聲,爬上貨架,拿下了東西。剛下架子,隻聽嗚一聲,黑子撲了上來就是一口,不是她手上的東西甩得快,那手真就不好說了。就這樣,手背上也被刮下了一層皮,興許這還是黑子口下留情呢。她恨得朝黑子就是一腳:“沒良心的東西!”黑子隻哼一聲,一點不慚愧地溜到一邊。
老慶聞聲過來,見了這情景還樂:“這雞巴畜生,還真六親不認呐,嗬!”
“老東西!”老婆氣得眼淚花直流,上去在老慶背上一頓猛捶。
老慶是第二天下午回來的。小雷來開大門時,就對他吱哇:“莫……莫西(事)。”老慶沒理他,帶了黑子自己上庫裏巡查。一庫看了,沒事;二庫也沒事。一進三庫大門,老慶就覺得有些異樣,沒待他細看,黑子汪一聲箭似地衝到後窗下。老慶心一緊,到後窗下一看,就知道壞人從外麵用什麼頂住才沒塌下來。這扇後窗是上個星期一個風雨夜被徹底損壞的。次日一早正好馬站長來庫裏巡視,老慶帶他看了損壞的後窗。馬站長說,回去就叫人來修,可是一直就沒人來。老慶也打了幾次電話催問,馬站長每次都說已經告訴有關部門了,有空就來。這下好了,修的人沒來,賊倒是先來了。
老慶馬上清點被盜物品,全是貴重的電器元件。媽的!老慶心頭熱脹得慌,這可是他守庫以來失盜最慘重的一次。老慶吆喝一聲,黑子帶著他一路嗅著味到了牆外的公路岔道上,黑子打起圈來,老慶叫聲糟!賊是坐車逃的。回來,小雷站在門口朝他傻笑。“你看見有什麼人來過庫房?”老慶朝小雷吼叫。
“嗬?”小雷沒聽見,仍傻笑。
老慶還想說什麼,一想到說什麼也沒用,又忍住了,帶了黑子又朝庫房後麵去。
“莫……莫西(事)!莫……西(事)!”小雷在後麵叫。
裏外的現場都察看了一遍後,失盜情況也基本摸清了。老慶走進辦公室,抓起桌上的電話。小雷盯著他撥號的手,哇呀了一聲。他一驚,啪的一聲又壓住了電話。且慢,這樣給公司公安處打電話,馬站長會怪罪不?老慶猶豫了。去年底,正逢公司裏評先進單位,總庫裏兩個小青年和朋友喝酒時,不慎失言將站裏一些不怎麼樣的事漏了出去。公司知道後,取消了他們站的先進評比資格,馬站長因此少晉升了一級工資。馬站長氣得吐血,嚴懲了兩個小青年不說。還在大會上大罵,以後再有這種吃家飯、拉野屎的事,我會叫他下輩子都後悔不過來。
想到這,老慶渾身不由打了個寒戰。馬站長是絕對的說到做到的。眼下這事真要報案了,算不算家醜外揚?老慶真拿不定主意了,在屋裏轉了好幾圈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小雷拿怪兮兮的目光瞅著他,他也輪小雷幾眼。
忽然,老慶又想起今上午在站裏簽合同的事來。
上午,老慶剛把押回的貨卸完,劉秘書來找他,叫他到站辦公室去,馬站長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