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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總序

劉華

散文在中國有著深厚的傳統。改革開放以來,散文迎來更加繁榮的新時期,不少優秀作家將散文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發揮到極致;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後,散文多元化創作局麵進一步形成,作品百花齊放,流派紛呈,可謂繁花似錦,令人可喜。這是一個較長周期的活躍期和繁榮期,江西散文就是在這個時期異軍突起的。

江西當下的散文創作,具有隊伍整齊、群體聚合,新人輩出、形成梯次,質量較高、創作多樣,執著前行、堅韌沉靜等特征,正因為江西散文作家的不懈努力,近年來,江西散文創作才贏得了全國性關注,並稱之為“江西散文現象”。誠如劉上洋同誌在《江西散文學會叢書(第一輯)》的《序》中所說:“《叢書》的創作者,來自不同文化層麵,風格不同,內容迥異,卻都得益於江西充盈的地氣,有一種別樣的風采。他們以各自不同的視角,關注時代,關注人生,鼓蕩於胸的情感,發而為文,抒而為情……不僅向讀者展現了各自豐盈與廣闊的心靈世界,還對江西優秀的傳統文化資源作了新的解說。”

江西省散文學會出版的《江西散文學會叢書》,旨在繁榮創作、提高水平、服務會員、促進交流。此為第二輯,收入陳離、單巍全、楊振雩、華光耀、李雪姣等五人的散文集。由他們各呈特色的創作,亦可領略江西散文創作盛況之一斑。

散文的魅力在於:它是一個生命的容器,裝載著人類精神生活最直接的語言汁液;散文的形式與我們生命中的感覺、情感和理智相伴隨。正因此,它吸引著眾多的愛好者走近它,成為散文殿堂的過客或持久的駐留者。

如果說詩歌麵對神祇和天空,散文則麵對人群和大地。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在比較詩歌和散文時說:“詩歌隻能夠在生活的個別時刻和在精神的個別狀態之下萌生,散文則時時處處陪伴著人,在人的精神活動的所有表現形式中出現。散文與每個思想、每一感覺相維係。”

蘇軾評價歐陽修說:“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之人心,故天下人翕然師尊之。”

王安石評價曾鞏說:“曾子文章眾無有,水之江漢星之鬥……借令不幸賤且死,後日猶為班與楊。”

無論是蘇子稱歐公被天下人尊為寫文章的導師,還是荊公說子固將同班固、楊雄一樣名垂千古,都不無莊重地描繪出江西散文在千年前最燦爛、壯麗的圖畫。那曆史的餘暉,對於我們今日的寫作者,是一種恩惠,還是一種激勵?抑或兼而有之?生活和時代在變,但散文的精神不變。

在生命至真、至善、至美的最高處,有一間散文的屋子,等待你居住。

(劉華係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江西省文聯主席)

鄱陽湖的泥土是甜的

——楊振雩散文《本命之年》小序

摩羅

早年拜讀法國學者丹納所著《藝術哲學》,佩服他寫得精彩,對於所論文學藝術與地理環境的關係,卻隻有一知半解。直到年歲漸長,見識日多,才能領悟其間的道理。這幾天係統地研究楊振雩先生的散文作品,就老想到丹納那本書。

楊振雩,江西星子人氏。星子古稱南康,人們對這兩個地名或許均感陌生,若是以廬山之東、鄱陽湖之西界定那一片秀麗旖旎的土地,國人沒有不知道的。在舟楫往來為主的古代交通史上,這裏是貫通中國南北的咽喉之地,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無論廬山的聲望,還是鄱陽湖的魅力,都得益於“神州咽喉,國脈鎖鑰”的戰略地位。成長於這片沃土,受惠一定厚重,成為其歌者,是楊振雩唯一的歸宿。

這些年來,每到一個旅遊勝地,我總在想一個問題:在中國江南地區,如果要找一個山水俱佳、環境清麗優雅、人文積澱深厚、景致繁複而又縱深、能接納較多訪客的休閑福地,何處是上選呢?人們當然會想到杭州西湖。西湖之美固然不可取代,可那裏畢竟是唱響千年的一首老歌,每一個旋律都了如指掌,缺了點激發靈性的新鮮感。廬山鄱水之間那片小小的星子平原,或許資質更勝一籌。

它把一座拔地而起的神山,與一汪綿延萬裏的聖水連綴在一起,凝成一個整體。

由北往南,從諸葛亮舌戰群儒的潯陽古城,到兀立於長江鄱湖交彙點的石鍾山,到任由帝國主義掠奪膏脂的姑塘海關,到陶淵明擔任縣令的彭澤故城(今湖口縣境內),到朱元璋飛渡鄱陽湖的都昌老爺廟,到曆史上三位聖母之一陶侃之母(另二位是孟子之母、嶽飛之母)生活勞作、養育兒子的蘇山陶村(都昌境內),再到周敦頤朱熹等人開堂審案的南康古鎮,再到陶淵明豪邁飲酒的醉石、縱情放歌的東皋,再到中國軍人與日本侵略軍浴血奮戰的東牯山,最後,朝南抵達修水與贛江、鄱陽湖交彙的地方,那裏有近代以來素有小上海之稱的吳城,有楊振雩翻挖泥土、尋找湖吉米草根的沙湖山,有楊振雩的父親率領員工建築土墩、抵抗洪水的東湖農場。在這綿延百餘裏的古老土地上,濃縮著一部波瀾壯闊的中國曆史,凝聚著中華兒女漁獵、農耕、抗洪、吃草根樹皮戰勝饑荒的生存方式,以及為了捍衛生存權利而血戰一切來犯之敵的英勇氣概和慘烈命運。

這片土地,將名山(廬山、石鍾山)、名湖(鄱陽湖)、名江(長江)、名書院(白鹿洞書院、濂溪書院)、名祠(濂溪祠)、名廬(美廬)、名寺(東林寺、圓通寺、海會寺)、名僧(慧遠)、名觀(太虛觀)、名道(陸修靜)、名儒(周敦頤、朱熹)、名將(周瑜、嶽飛、朱元璋、陳友諒、彭玉麟、石達開)、名隱(陶淵明)、名人(李白、白居易、康有為)、名母(陶侃之母)、名戰(朱元璋陳友諒決戰、太平軍與湘軍決戰、抗日戰爭萬家嶺戰役)、名泉(溫泉、聰明泉)、名瀑(香爐峰瀑布、三疊泉)融為一體。

土地的肥沃不僅是微生物層深厚、水草豐美,還包含著千萬年勞作所積累的血汗和果實,千萬年人間紛爭所凝成的勝跡,這些勝跡時時給我們解說著生民的企盼、智慧、激情、歡暢、痛苦、沉思。背廬山而麵鄱湖、枕潯陽而襟都昌、擁長江而抱修水贛江的星子平原,其得天獨厚的自然稟賦,在中國地理版圖中獨一無二,其人文勝景所凝聚的勇氣、智慧與思想資源,在中國曆史上一次次起到了開創曆史新紀元的作用——慧遠開創了佛教中國化的新紀元,陶淵明歸耕開創了田園詩賦新紀元,廬山腹地桃花源意象開創了社會主義思想萌芽新紀元,周敦頤的蓮池和朱熹的白鹿洞書院開創了儒學變革新紀元,九江收回帝國主義租界開創了維護國家主權的新紀元,1926年寒冬,蔣介石首次上廬山。隨後在廬山仙岩飯店策劃清剿共產黨。1927年7月,共產黨人李立三、張太雷、瞿秋白等中共領導人及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在這裏舉行秘密會議,謀劃南昌起義。緊接著,葉挺、賀龍從廬山腳下進軍南昌,開創了共產黨武裝革命新紀元。

隋唐以降,鄱陽湖航道通過揚子江跟大運河連接,鄱湖星子乃具有“國脈鎖鑰”地位。宋明以降,江西由交通中心發展為中國的思想中心,廬山鄱水之間,尤為中心之中心。這大江大湖、名山名城之彙聚,與重大曆史事件和人文資源之積累,竟然如此同步,似乎頗有點不可思議。

某個偶然的機緣,我想起了早年讀過的那本《藝術哲學》,從那裏得到某種解釋:這些驚天動地的人文事物,跟如此特異的地理事物,恰好具有內在的聯係。這正如螞蟻搬家總是發生在暴雨之前,雷聲總是震響在閃電之後,世俗人間的顛簸起伏,跟天地造化原是相通的,隻是我們較少意識到而已。

這些特異的地理條件,既決定了曆史人文,當然也會規範著曆史人文中的寫作者。鄱水廬山,南康古地,時時都在期盼它的歌者。細細地拜讀楊振雩的作品,深感他正是那片土地的歌者。除個別例外,楊振雩的散文,竟然都落筆在這大江大湖、名山名城之間。

跟浩瀚星係、茫茫宇宙比起來,這南康一隅,不過滄海一粟。然而,楊振雩心靈所係,恰在這一山一湖之間。他從小看的是這片土地,吃的是這片土地,行也在這片土地,想也在這片土地。所有的靈性來自這片土地,所有的精氣源於這片土地,所有的根須,也就緊緊盤桓在這片土地之中,所有的期盼與念想,都裹挾著這片土地的氣息。歐洲的奴隸販子,給每個非洲黑奴打上烙印,以明隸屬。楊振雩也被這片土地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無可選擇地隸屬於這片土地,隸屬於這片獨異於世界的地理空間。

楊振雩筆下的父親,是更加完整地隸屬於這片土地的生民。父親年輕時學過洪拳,卻從未出手傷人。他把力氣全用在勞動上。他能挑五百斤的擔子,到老年搬家時還能獨自背上三門衣櫃走街穿巷,而不需動用汽車。這樣的神力一般讀者也許不會相信。我因為家族史上也有這樣的壯漢,對他的描述一點也不懷疑。這就是鄱陽湖畔最英雄的勞動者。這位勞動者勇於承擔幫助兄弟、接濟貧者的人倫大任,其舐犢之愛、兒女情長也超乎常人,他是傳統社會中頂天立地的偉丈夫。

這位偉丈夫也不乏跟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智慧。鄱陽湖的角落有一個沙湖,沙湖之南有一個更小的東湖,東湖邊那片由贛江修水共同衝擊而成的土地,是種什麼長什麼的膏腴之地。可是洪水一來,不但莊稼歉收,房屋也往往被淹。父親擔任東湖農場負責人時,一上任就帶領大家挑土築墩:“沿河築起三個大土墩,相當於鄱陽湖的人造陸地,三艘不沉也不漂移的船隻,然後把隊部和村落全搬到土墩上。這下,一般的大水都不成問題,一切都安穩了。”

父親的舉措讓我想起原始社會的生存方式:在大江大河邊築墩而居,既可以享受江河之便,又不會遭受洪水之患。勞動者的智慧,世世代代相通。勞動者的恒心,千萬年來一以貫之。這種亙古不變的東西,就是我們的土地。土地可不是土壤,土地是包含著生民的存在。從陶侃的母親,到作者的父親,一代代這樣偉岸的母親和父親,就是土地的一部分。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不僅立足於泥土中,也立足於世世代代前輩的勞動智慧和人文傳承中。

泥土也不是土壤,泥土也是一種人文事物,它因為與人的交流、互動而具有靈性。楊振雩關於沙湖山的文字,寧靜樸素,從容舒展,但是飽含強烈的深情。沙湖山的泥土和草木都是作者的至愛,關於沙湖山的每一個文字都讓我嗅到了泥土氣息。許多記述描寫,都生動傳神。這裏引述一段作者關於湖吉米的描寫:

鳳尾草,俗稱湖吉米。孩子嘴饞的時候,就到洲地上挖來當零食吃。這種野草夏秋之交,隨處可見,一鍬鏟下去,把泥土翻過來,它的根莖就露在外麵,扒去泥土,一根小人參似的東西便躺在掌心。然後,你摘去纓子,捋去泥土,剝去一層栗色的薄皮,一根雪白的果實便亭亭玉立在你眼前,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誘人的麥香。你咬下一口,牙齒發出脆響,甜生生的。你再咬下一口,就齊了手指頭,沒有了。你口裏不停地嚼著,腮幫子反複滾動,眼裏在尋找下一棵。這樣一棵棵地挖著,一棵棵地吃著,像采藥的人那樣,既辛勞又喜悅。

草根竟然甜生生的?真的嗎?外人可能無法相信。

楊振雩吃湖吉米的時候,我也正好在鄱陽湖的對岸享受著草根的甜味。四五歲的時候,我就經常纏著大人給我挖草根吃。幾十年之後,當我從楊振雩的筆下重新聞到那種泥土的香甜,童年時代的所有湖光山色,在我心中複活起來。我們都是從鄱陽湖的泥土中長出來的,那白胖的草根、金色的稻穀,都是養育我們的泥土。隻有跟這泥土命運相連的人才知道,草根的確是甜的——鄱陽湖的泥土的確是甜的。同一篇文章中楊振雩還寫到藜蒿,在千裏之外的北方飯店裏,我經常對著服務員喊叫藜蒿兩個字,就因為它來自鄱陽湖。

家鄉是這樣一個地方:盡管你在那裏吃過很多苦,可是回想起來一切都是甜的——連泥土也是甜的,盡管你在那裏受過屈辱、生過恨心,漫漫歲月隻會沉澱一種感情,那就是愛,那就是感激,那就是把自己融入泥土之中。

什麼樣的地理條件養育什麼樣的文明氣質,什麼樣的土地養育什麼樣的人物性格,什麼樣的泥土養育什麼樣的文學風格。大山大湖的那份質樸,那份坦蕩,那份曆盡滄桑之後的恬淡,那份對於旖旎風光的眷戀與陶醉,都在這本《本命之年》中明滅閃爍。最為神奇的是,在楊振雩的筆下,鄱陽湖的泥土竟然是甜的。這是楊振雩對這片土地的獨特發現。我作為跟楊振雩共喝一湖水的老鄉,樂於為此作證:鄱陽湖的泥土的確是甜的。

這樣的泥土和風光,多麼值得向天下驢友推薦。如果對這片膏腴之地進行旅遊開發,僅僅那彎曲盤桓、繁複蜿蜒的湖岸,即可開發出一百個杭州西湖來。漁舟的起伏、天鵝的倒影,編織著一段夢幻般的假期。荷葉田田,岸柳葳蕤,桃花源裏響起“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歌謠,更讓你品嚐到神仙的滋味。建設這樣的人間仙境,需要鄱陽湖兒女打開更多的智慧。到了那一天,我們就可以說,鄱陽湖的風光也是甜的。

(摩羅係著名文化學者、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

沙湖山的雪

寫下這個標題時,我暗自吃驚,因為我想起了海明威的《乞力馬紮羅的雪》。

可是,沙湖山從來沒有過一隻凍斃的豹子。它隻是鄱陽湖上的一個小島,海拔三十幾米,一公裏見方,地圖上一粒芝麻般大小,非常之不起眼,根本不能與乞力馬紮羅同日而語。

沙湖山被稱之為山,是基於對一個相對高度的充分尊重和認可。或者說是出於飽受水患的湖區人的良好願望,因為山是完全可以與水相抗衡的。

因此,沙湖山的雪也不是海拔意義上的得天獨厚,隻是在普天同雪時,它才攤上了一份。而且,與乞力馬紮羅的常年積雪相比,沙湖山的雪不過是曇花一現。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童年的雪要大許多。是不是因為人小,看什麼都大?

有一年,雪落得特別大。早上醒來後,打不開門,也推不開窗。後來好容易拉開了門,雪像一位不速之客似的,直挺挺地佇立在麵前,想一腳跨進門檻。我們得踮起腳尖,才看得到門外那些黑白參半的樹枝。

母親要去灶屋做飯,怎麼辦?灶屋那時還是茅屋,幾乎被雪淹沒了,或者說,一夜之間,它下沉了許多。我們隻好用鍬鏟出一條通道來,行走於其間,有一種戰壕的味道。不一會兒,母親的炊煙就升上了屋頂。那些淡藍色的煙霧一遇到上空的氣壓,就折回來,平緩地鋪展在雪麵上。看上去,好像屋頂上的雪被燒著了。

冰淩從茅屋低矮的屋簷披掛下來,又粗又長,並且時刻在長大。有的冰淩太重,茅草承受不起,就掉到雪地上,像是有誰把寶劍斜插在帳前。

下雪了,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變得像童話般失真。雪總是讓我感到新奇,尤其是那些出乎意外的雪。

有時,我從屋裏出來,突然看見外麵飄起了雪花,我興奮得不知所以,都快要窒息了,好像我一直苦苦地盼望著的,就是痛痛快快下一場雪。那雪越下越密,越下越急,漸漸地,我產生了一個錯覺,好像不是雪花掉下來,而是我們所在的地方像塊神奇的魔毯帶著我往上升,往上升,無限地上升。雪花飄落有多快,上升就有多快。

下雪總是與狩獵聯係在一起的。那些野獸無處覓食、藏身,很容易成為目標。它們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印,突然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渴望武器,有了武器,就可以對付它們了。

父親有一張書案,中間那隻大抽屜常年緊鎖著,他從未當著我們的麵打開過。神秘感最容易激發想象力。我和弟弟想,那裏麵肯定是有什麼。於是我們打開旁邊的抽屜,把手斜伸進到那隻大抽屜。果真,有了驚人的發現!你猜,摸到什麼了?我們摸出了一把手槍,真槍。接著,又摸出了一些子彈。這把手槍與電影和連環畫裏的一樣,威風而冷峻,上麵有一些精巧而莫名的機關。自然,我們不敢輕舉亂動,仔細端詳一番,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想著它時,又悄悄地取出來把玩一下。

可是,我從沒看到父親使用過。父親既不會枕著它睡覺,又不會帶著它走夜路去開會,而是長期地把它晾在一邊昏睡,好像它根本不是一件重要的東西。

父親到底什麼時候用它呢?是開大會的時候嗎?那時是不是會有人在主席台前跪成一排,然後大會開到高潮時,有人突然振臂高呼政治口號,全場舉起森林般的手,響起陣陣鬆濤。接著,手槍在這時就有可能派上用場,是不是這樣呢?電影裏有過很多類似的場麵。可是,這樣的事在島上到底還是沒發生過。

我很想弄明白,“開槍”是怎麼一回事?開完槍後,是不是還要朝槍口吹一下?哪怕父親瞄準一隻在雪地上奔跑的野獸一試身手呢,哪怕什麼都不打,單單隻為了試試槍法呢。可是,父親始終沒動用過這支槍。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槍就上交了。槍一點都沒有顯示自己的威力,在我們看來,畢竟有些遺憾。

再後來,父母的房門後有一把獵槍,槍筒是鋼管做的,還有根長長的通條。父親有時像個獵人那樣坐在門邊擦槍,把那些部件——槍栓、彈簧、頂針,一一卸下,耐心擦拭,上油,再裝好,試著放幾聲空槍。那槍栓拉得嘩嘩作響,頂針撞得清脆有聲,一股氣流從槍口急衝而出。當然,這股氣流如果不用手去觸摸,你是看不見的。不過,我也從來沒看見過父親背著它踏進雪地或者野外半步。往後,父親事忙,許久沒擦過槍,槍膛裏就生了鏽,再也拉不開了。那次大搬家後,那支槍就索性不見了。

擁有槍支,但不發生作用,這還稱得上是真正的槍嗎?

很久我才明白,槍不就該鎖進抽屜,就該鏽死?就該一無所用。也許,這就是對槍的意義最好的詮釋。

下大雪的時候,湖洲上全被雪覆蓋了,真像那句話說的: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除了河岸,幾乎都看不到一點黑色,到處都平平整整的,天地失去界線,四野一片靜寂。世間似乎重又空無一物,心緒變得少有的寧靜。此時,若有人在野外活動,很可能被當成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