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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走在蒙自明亮的街頭

叫做蒙自的小城,是在西南邊陲,離著越南很近了。因此便在沒去前,模糊地以為是荒僻冷清,甚至青草雜蕪神出鬼沒的地方,但沒想到一條高速路帶進蒙自城,呈現於眼前的卻是一派玲瓏秀美,倒仿佛是在江南的某一處城鎮,而又比那邊多了好些天然。

蒙自的街頭格外的明亮,因了亞熱的陽光,一早起來便熱烈著,雖然已是金秋,但仍然灼灼的,絲毫不減熱情。而那份熱卻隻是燦爛,卻並不酷烈,人說即使在盛夏,也不會超過35度。一邊是充足的陽光,一邊是幹爽的涼風,讓走在街頭的人總會有一份飽滿的心情。而那明亮,顯然給所有的景物都增添了顏色,那色調是碧綠中透出的金黃,有著閃灼的光澤,於是那些倚著綠樹的房屋仿佛都帶了金頂,像一座座童話中的樓舍。

那明亮還因了潔淨。當地人很驕傲地說這裏是氧吧,果然吸一吸會有感覺,絲絲的清甜沁人肺腑,不會有在都市裏的渾濁和憋悶。看天是藍的,雲兒雪白地飄浮,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因空氣的透徹而曆曆在目,像一張張著筆清秀的畫卷。因此遠遠地可以看見,哈尼人和彝人曾世代聚居的目則山靈性十足地蜿蜒著,親切地環抱著小城,那山含蓄的母親般的微笑。蒙自的水也是潔淨的,城中的南湖清波蕩漾,赤裸的人兒與魚兒同遊,還了一片自在。

人說蒙自是滇南的心,而南湖卻是蒙自的心。這湖本可以更張揚一些,因為蒙自曆史所有的繁榮都似乎與她有關。一個多世紀以前,雲南第一座海關和郵政局就建在湖畔,浪漫的法國人在一旁開了洋行和歌廳,商人們一邊數著金錢,一邊喝著上等的咖啡,他們帶來的若幹異國情調至今仍殘留在湖邊。中國現代最著名的文人聞一多、朱自清等,也曾隨著西南聯大文學院和法商學院一道,輾轉來到過蒙自,在南湖邊無數次徜徉留連,將詩文化作了仍作漣漪的南湖之水。

白駒過隙,南湖水清澈依舊,可足以懷念的人事卻已遠去了,湖邊隻有大清朝郵差挺立的雕塑。這形象來自郵政局唯一留傳的人像照片,那位長相純樸的邊民頭戴寬簷帽,裹著綁腿,肩挑著兩個郵包,是一副將要長途跋涉的樣子。他的樸素而透著堅毅的神情代代相傳,在當今許多蒙自人的臉上,毫不奇怪地流露出這似曾相識的表情,不難相信,即使山再高,路再險,蒙自人也會懷著向往一步步走了去。

蒙自的街頭白天是明亮的,夜晚也是明亮的。

沿街走去,珍珠似的燈光映照著湖水,湖水又折射出七彩的光來,忽閃忽閃的將白日的景象輕鬆改變了顏色。朱自清先生在《蒙自雜記》中說這小城有一種“靜味”,好叫人覺得“整個兒天地仿佛都是自己的,自我擴展到無窮遠,無窮大。”而今的蒙自雖是比過去大了許多,夜晚華燈閃爍,但朱先生所說的靜味猶存。其時正是蒙自一年一度的石榴節,四下裏都有人翩翩歌舞,但綠樹紅果下的歌聲卻自有一番醉意,曼妙地旋繞著隨風飄去,而並不顯嘈雜。

後來發現,其實對蒙自明亮的感覺,有一些是來自於心情。小城潔淨的街麵上,沒有丟棄物沒有刺鼻的燒烤,也沒有嗡嗡的車流和鋪天蓋地的廣告,迎麵走來的陌生男人和女人,有漂亮也有醜陋的,但他們的眼神大多閑適而專注,顯然他們各自有著用心但並不足以憂煩的事情。還突然發現,所見的窗門都沒有鐵籠子似的防盜網,南湖水上的亭台樓閣即使到了半夜,也都開放著,像是一處對所有人而言的家園。

心下便對這地方有了許多疼惜,但願她那一份明亮和通透能保持著,即使世事再大的變更,城市有再大的擴建,也終歸不要失了蒙自的本色。

舞蹈的土地

在昆明,陽光的感覺是柔軟的,似乎總帶著和煦的春意,哪怕是在冬日。而一踏上臨滄的土地,陽光下的一切突然變得熾熱起來,黑紅的土地,黑紅的山崗,還有黑紅臉膛的佤族人,目光所到之處,所有的顏色都是濃烈的,它讓人坐立不住,周身血液的流速會像喝了酒似的加快,於是,你會不由自主地跟著臨滄人一起舞蹈。

佤族是一個喜歡用肢體語言說話的民族,美麗而又熱烈,對客人的歡迎常是伴著鼓聲的舞蹈。那天便見一群黑發飄飄的佤族少女和小夥,舞蹈著朝我們走近,口裏唱著聲調高亢的歌,姑娘多豐滿健美,她們的黑發差不多及腰,發絲粗粗的,甩動起來像飛揚的黑色火焰;而佤族小夥剽悍充滿了野性,他們赤裸著上身,黝黑皮膚透著光澤,寬大的褲角舞蹈起來呼呼生風。無論姑娘還是小夥,笑起來都露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不知是因為黑皮膚的襯托還是天生的白,顯出讓人羨慕的健康。

我相信,有些舞蹈是臨滄佤族人獨有的,那些奇特的動作讓人過目難忘。牛是佤族人所崇拜的動物,佤族人的生產、祭祀和生活都與牛密不可分,因此他們的舞蹈多有模仿牛的動作。在茶山看到的有一個舞,是一群姑娘將披散的黑發分成兩把高高舉在頭上,就像是兩隻巨大的牛角,然後跨步、跳躍,牛兒一般奔跑;而那些小夥子則是更加的風馳電掣,表現的是人類對野牛的征服,狂野和力量,一次次角逐決鬥,甚至從口中噴射出火焰,燃遍全身。當那些震憾人心的激烈從一道道如泉的汗水裏流出,遠遠的,我們都聞到了,那些帶著佤族人的陽剛之氣中飽含著遠古彌留的氣息,讓我們感受到一個古老民族艱難走過的彎曲路徑。

但對佤山之外的人來說,感覺佤族最具代表性的應當是木鼓舞了。木鼓其實是佤族人用來祭祀的道具,傳說天神平時是不管人間事的,人類說話的聲音太小,根本引不起天神的注意,隻有敲響木鼓,天神才會知道人世間的疾苦,從而來解救災難,因此木鼓是“通神之器”。用佤族人的話來說:“生命靠水,興旺靠木鼓”。在翁丁寨,我們看見全寨的男女老少拉動長長的木鼓,齊而舞之,從苔蘚滿布的山林到寨子中央的壩子上,他們一直沉浸在一種忘我的激情裏,伴隨著純粹的不加修飾的歌聲,邊走邊舞。那種無法模擬的神韻,隻能是從生存的渴望中才能迸發出來,相比舞台上的表演,翁丁寨的村民們才是真真的藝術家。

舞蹈,是臨滄人生活的一部分,這是在耿馬的一個夜晚感受到的。耿馬是臨滄的一個縣,在那座小而精致的縣城裏,白天可以見到許多將香木粉塗抹在臉上的女人,那一道道奇怪的花紋本是防曬和蚊蠅叮咬的,卻給她們增添了好些嫵媚。就在那個靜謐的夜晚,我被一陣隱約傳來的悅耳笛聲所吸引,循著樂聲走去,七彎八拐,來到一個小小的壩子裏,卻見一些人正圍著圈手拉手的在跳舞。

看得出那盞不太明亮的燈是用長線從別處牽來的,歪斜地掛在一根竹杆上,除了笛子,還有一個男人不緊不慢地唱著歌:“月亮彎彎月亮明”……,聲音蒼勁,透著讓人說不出的莫名的感動。一打聽,原來有個姓李的小夥子和一個緬甸姑娘在舉行婚禮,親友們要在這裏連著跳好幾夜舞。不時的有人來,將手上拿著的傘或包袱隨便放下,便就很自然地跳開了,我們也情不自禁跟了進去。

身旁的耿馬人拉著我的手,我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但能感到那手的溫熱和粗糙。左邊是一位穿球鞋的婦人,打扮很平常,右邊則是那位唱歌的男人,他幹脆穿著一雙齊膝的膠靴,像是自田裏勞作之後直接來做客的。我盯著他們的腳,想跟上他們的舞步,但跳著跳著才知道,那舞步看去簡單,手拉手幾進幾退,其實卻並不容易。他們的嫻熟和自然是因為,這舞蹈原本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這土地上生出的舞蹈是與生命融在一起的,舞蹈就是人生,而人生也就是千變萬化、各式各樣的舞蹈。於是我想,如果要更多的知道人生,就多看看臨滄,還有這土地上的舞蹈吧。

玻璃窗外的滄源小城

雖然隱隱也有些汽車經過的聲音,可是周遭的空氣如水洗過,眼裏的事物一派安寧。

玻璃窗很大,從天花板一直落地,占了整麵牆。我從那裏看畫——小城滄源就像一幅變幻著的畫,充滿了詩意。

早起的時候,窗外是朦朧的,因為很濃的白霧,小城灰禿禿的,沒有精神。可是到了11點半——當地人都這麼說,滄源冬日的太陽要到那時出來,果然幾乎一分不差,陽光在一瞬間唰地灑滿了大地,所有的景象頓時鮮活起來。

院子裏正對著的,是一幢還沒有完工的小樓,兩層的腳手架尚未拆去,似乎正在油漆粉刷中,紅的欄杆、白的牆。小樓前的廢料堆裏,躺著“蒙牛代理”的招牌,這牛奶——草原母牛的奶汁流淌得很遠呢。

越過院牆,能看見中國海關的字樣,白樓金字,很潔淨也很漂亮,在它的襯托下,一麵紅旗在迎風招展。旁邊一排排土黃色的小樓,每排都一模一樣,是開發的商貿街,可是人很少——要幾天才來趕一趟街呢——在新疆當過兵的司機說。後來我在那小街上買了佤族的茼裙,手工紡織,紫色的,還有一件紅色繡花綴著銅片的上衣——內行人一眼看去就笑,說那是緬甸貨,斷斷不是佤族,滄源跟緬甸抬腳之間。

便對自己的眼光有些失望,滄源是佤族自治縣,佤族人大多生活在這裏,要帶走的應該是最有佤族特色的物件。可又想,隻要沾了這座小城的氣息,能讓人嗅聞很長的日子,也挺好。除了佤族茼裙,小城的街與其它城市沒有太多的不同,各家門店裏也就是西裝夾克體恤牛仔褲、煙和酒,還有光碟——顯眼地多了幾盤佤族民歌,當然,還有竹子做的煙茼,像一根小小的煙囪。沿街擺放的地攤上倒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植物,包頭帕的婦人說是拌著吃的香料,好比我們常吃的蔥蒜。

正午的玻璃窗外,最觸目的是前方一大片樓頂上亮閃閃的,工業化的痕跡咄咄逼人。細看原來是些熱水器,嶄新而又整齊。小城的人們比較時尚,小城的陽光也比較熱烈。

再往前看,地勢漸漸的高起來,有一些樹,鬱鬱蔥蔥,遠遠看去就像灌木,但走近去就會知道那些樹其實很大很老,長起來不易,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守護著小城。在刻著崖畫的滄源另外一些地方,我撫摸過那些古老而又粗壯的小葉榕樹,它們的樹梢係著飄拂的紅帶,是當地人的樹神。一頭蹣跚學步的小牛犢緊隨母牛從樹下走過,有人問那放牛的老漢,小牛生下來幾天了?老漢說:明天。當地朋友說老漢的意思是指昨天,小牛是昨天才出生的。

明白了,仍覺好神奇,有些說不清的意味。

而眼目下,遠遠的那些樹,還有一些更小的,毛茸茸的像一塊展開的綠毯。那一定是些茶樹,雖然早已不是它們最繁茂的時節,但依然保持著姣好的容貌,圓潤地綠著。茶樹是雲南人的最愛,製出的普洱近年來更是聲名大響,就連我,也舍了老家三峽的綠茶,每日沏一壺普洱,從早喝到晚。邊喝邊翻些閑書,一不小心讀到《紅樓夢》裏林之孝家的對吃得有些不太消食的哥兒姐兒們說:不妨事的,沏一壺普洱茶喝喝。便不由會心一笑。

因此再看滄源的茶樹,便帶著縷縷親切,仿佛會著一位老友,有著心神的交流。那邊順著茶樹往上,山勢更加峭然,朝南的一麵沐浴著陽光,像母親袒露著胸膛。山地種植的穀物年複一年地哺育著生活在這裏的人們,大山和土地卻從來一聲不吭,寬容到了極限。

山尖就是藍天了。滄源的天,藍得香氣十足,仿佛是受了大地的熏染,將一片片怒放的三角梅的精魂都吸納了去。幾朵變化著的白雲,那朵小的像一座筆架,而大就像雪山,還有一隻尖嘴的狐狸,在雪山一角拱動。此外還有一些散淡的,如同最平常的炊煙,一下子讓人想到人間煙火,心裏就添了些許暖意。

到了下半日,玻璃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跟前有一個收衣的女子,抱著一堆在小樓上晾曬過的衣物——那些未拆的腳手架正好搭上一根曬衣的竹竿呢,長發黑黑的——佤族女子的頭發都很黑,穿著一雙白得耀眼的鞋,輕盈地下了樓。然後一扭腰經過了門口停放的紅色摩托,然後,消失了。

她走過的地方就有些空空蕩蕩的。一幅“滄源先鋒科技”的招牌接著搶入了眼簾,又過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一些小鳥在玻璃窗外的天空中漫飛。那麼小,一個個小黑點,開始以為是蜻蜒,但眼下已是12月的光景,馬上要過聖誕節了——雖然這個西方人的節日離西南邊陲的小城那麼遠,種種氣息還是彌漫著,這樣的季節即使南方也不會有池塘邊的蜻蜒了吧?後來它們飛到跟前,就隔著一層玻璃,能看見小小的翅膀,稚嫩的用力扇動著,隨後優美地滑翔開去。

有鳥兒棲息的小城,詩畫一般的小城。這樣想著,天就真的全黑了。玻璃窗外的滄源小城更有了醇和的味道,像那些濃濃的普洱茶水。一抬眼,幾顆星星跳了出來,明光錚亮的,轉眼一大片,綴掛在了玻璃窗上。

於是那夜,沒舍得拉上窗簾。

麗江之水

要說麗江最引人入勝的,是跟隨人的腳步而彎曲流動的水。那水自雪山流下,冰涼潔淨,清清地順著石渠繞來繞去,在麗江的古城、城郊的束河古鎮,還有麗江的文人沙蠡的家鄉白沙都有。水裏流動著一群群魚兒,有青魚也有紅魚,因那水的秀麗,便顯出魚兒也格外的俊美,苗條地扭動著身子,一點兒也不膽怯人的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