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就對他這樣崇信呢?”
“因為……他是個好人。”
“好人?!”他冷笑。
“我知道他曾經深深地傷害過你,但是,他當時也是官差在身,誰又不是隨波逐流地往前淌著走呢?就說這次出大沙洋營救你吧,你可知道他操勞過度昏倒在高壓氧艙外邊嗎?”
“人的本質都是善良的,你說是不是?”
“我確實累啦……你請回吧。”他淡淡地說。
回到公司時已經半夜了,我見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便推門進去,原來何政委從市裏開會回來了。
他靜靜地聽我講述和小老鱉見麵的情況。聽罷,他站起身默默地走來走去。
“在市裏開會時,”他突然停住腳步說,“我給日本掛了個長途……”
他說,麵條魚三嫂子通過電話向他通報了海事發生後,淺野株式會社的一些情況。 自然,淺野株式會社頗為震驚。另外,那家賣給神鼇集團漁船的造船廠也頗為關注,因為若牽涉船舶的質量問題,還要引發一係列的法律和經濟賠償問題。與此有關的多方正迅速聘請專家進行緊急磋商,經過專家們對有關資料認真分析後,從人造衛星監測的資料中發現一個足以令全世界都震驚的神秘跡象,最明顯的是一張照片拍攝的海事現場,沉船周圍布滿泡沫的波墳,海底竟有一條長約數十裏的黑色潛流緩緩流過。由此,專家們聯想到舉世聞名的“百慕大魔鬼三角”。多年來,科學家們始終懷疑那海底有個威力巨大的“黑洞”或“強磁場”;更有人解釋為是大海的漩渦聚集陽光的能量在作怪;甚至還傳出海底藏著有外星人基地的神秘說法。這些論點最近被一種新奇、更科學的推論所替代,那就是海底蘊藏著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在該地特殊的高壓和低溫作用下,海水的分子和天然氣分子受到壓力結合成冰狀的結晶體,當這些結晶體被海流子衝到海麵時,便迅速融化並在瞬間釋放出內含的天然氣,於是海麵起泡海水的比重也突然變小,船舶途徑此處便因海水無力浮起船體而突然沉沒……為此,專家們推論五色海中突然出現的黑潛流便是海床可燃氣體的水合物。當年我們在花鳥島嗅到的氣味,便是某種水合物釋放出的可燃氣體。根據大沙洋海床的地層的特殊構造,作此推論亦合情合理。若真如此,大沙洋和老漁灣的遠景開拓就不僅僅是個田原牧歌式的海上藍色牧場了。
於是,老漁灣下邊有隻億萬年的神龜,龜背上埋藏個聚寶盆的古老神話重新被人們津津樂道。由此, 日本海洋界掀起比半個世紀前更為熾烈的“老漁灣開拓熱”,這一狀況頗為國際海洋專家們所關注。
幾乎全世界都在議論老漁灣、大沙洋和五色海、花鳥島。神鼇集團因禍得福,一夜之間成了舉世聞名的知名企業了。
有準確消息傳來,淺野株式會社已組成專家組準備赴老漁
灣考察論證。
仿佛,又一次滄海萬世劫的老漁灣大海嘯發生,那比曆次
滄海劫難都猛烈得多的風暴潮把古老而封閉的老漁灣翻了個底
兒朝天。對此,省委和市委決策人物又怎能坐得住呢。所以,
醞釀已久的“老漁灣將何去何從”的曆史性大討論終於展開
了。
會開得好長好累,但無不令人感到振奮。尤其作為該唱主
角的國營漁輪公司的黨委書記兼經理何政委,振奮之餘又有一種不堪重負的疲備感覺。
“你坦白說,”他緊盯著我的眼睛問,“我是不是有點老啦?”
“不老。”
仁你坦白說,”他仍然緊盯著我問,“就憑你我這點道行,能玩得轉那個鬼難拿的大沙洋嗎?”
“我……”我不知該怎麼說,我確實沒想過。
他長歎一聲:“就是再弄來兩個你和我,也頂不過一個小老鼇。如果馬滄海不死,唉,也就不會這麼作難啦。開著會,我突然冒出一個怪念頭:為什麼不把小老鱉調回漁輪公司呢?為什麼就不能開個大會,發個紅頭文件,恢複他的公職為他平反呢?讓他當正經理,你配合他,我則專心當我的書記掌握住大方向,開拓大沙洋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你決心請他回來?”我也頗為興奮。
“我還沒向省市委的領導們講,我相信省委和市委一定會支持。”
話越談越深,我和何政委都激動得一夜未眠。轉天一早,何政委又趕回去繼續開會。我卻沉不住氣,抄起電話想把這一喜訊立即傳遞給小老鱉。但是,按他留給我的電話號碼找他,電話始終沒人接。後來打到傳達室,才知道他已離開幹校回神鼇集團去準備接待國外來的客人。
又隔了一天,小老鱉打電話來了。我不等他說找我什麼事,先把何政委的話原原本本地拋了出去。
“你說,他何政委要調我回漁輪公司?”
“不錯。”
“還想任命我當經理?”
“是正差。”
“還想開我的平反大會?”
“是呀,報請市委下紅頭文件。”
“嘿……”他一陣怪笑,“這可是天上掉餡餅啦。可惜的是,他怎麼不想一想,這個烏紗帽是不是有點太小了呢?”
“你……什麼意思?”我有點不高興了。
“算啦算啦,咱哥倆兒先不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好不好?”
“不。”我的輩脾氣也上來了。“如果你始終是這種態度,我們之間今後又該怎麼往來呢?”
“唉,你呀你。”他長歎一聲說,“如果你一定要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原諒何政委,那就去麵對麵地質問他,這一輩子都做過什麼虧心的事?”
我還想和他爭辯,他不耐煩了:“饒了我吧,小海蛆。你要知道,我今天打電話是想請你幫個忙的。”
“幫什麼忙?”
“接待一批外賓。”
我問他是哪個國家的來賓,他告訴我是日本人。
“淺野株式會社的專家小組?”
“你怎麼知道的?”
我告訴他,何政委曾與遠在東京的麵條魚三嫂子通過電話。如果這些專家確實是為大鼇號的海難事件而來,恐怕也不是小老鱉獨家所能處理的。
“喂,你怎麼不說話呀。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如果你真這樣想,”他在電話中冷冷地說,“那就看看我小老鱉能不能闖過這個獨木橋吧。”說罷,叭的一聲切斷了電話。任憑我再三地撥叫他的電話號碼,再也沒人來接了。
何政委從市裏歸來,聽到我的彙報便批評我不該如此莽撞行事。說罷,他伏案疾書,給小老鱉寫了一封長信。說,把信封粘牢,讓我去神鼇集團找小老鱉。他說,憋了一肚子的話,本想等時機成熟時再去找小老鱉推心置腹地聊,可是形勢迫人,再拖延下去隻能給漁輪公司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
“去吧去吧,”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再怎麼說,你和他的關係還是經得住挫折的。我在這兒靜候你的好消息了。”
再次見到小老鱉,已是轉天的傍晚。我專程趕到北海灘神鼇集團的辦公大樓時,小老鱉正為去小嶼機場接機的事情對秘書大發雷霆。由於海難事件的影響,機關的正常秩序尚未恢複。能與專家對口的專業技術人員又不能及時從深圳趕來,小老鱉本人的健康狀況又不允許他親自去奔走。所以他才焦躁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當我把何政委的信交給他時,還是一副怒發衝冠的神態。讀著那封信,神色才漸漸平息下來。後來,便把臉轉向我:“這封信你看過了?”我說沒有。“你也看看吧……”
吳行同誌:
思而再三,還是稱你為同誌好。因為我始終沒把
你當作另外的什麼人。雖然,我們之間曾有過許多令
你永遠不能諒解我的個人怨緣。我知道你過去恨我,
現在仍在恨我。尤其你得知我和你娘的那段曆史隱情
之後,你會更把我恨得咬牙切齒。坦率說,我也在恨
自己。因為,我終究在“四清”運動中深深傷害過
你。尤其已經得知你是誰的兒子,還毫不留情地迫害
你。如果我現在還把這一過失推談給那段荒唐的曆
史,你肯定更不能驚解我。因為,我當時確實存有見
不得人的私心,我害怕你娘和你的不光彩的身份會株
連到我。因為,早在解放後的曆次肅反、整風運動中,都有人懷疑我參加革命的初期曾跟一些不正派的女人鬼混過。更確切說,懷疑的對象就是你娘。若不是我的老首長在暗中的保護——揭發人又說不出你娘的準確掛名,我不僅在政治上將一致塗地,就連我那美好的小家庭也將因此而破裂。說到這裏,我似乎應該把話全挑明了,我就是你娘曾告訴你的那個“拐”走她的櫻桃販子。我之所以肯定你已知道這段隱情,皆因你讓小海蛆問我曾做過什麼虧心事。而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我時你娘從不曾做過虧心事。因為,我確實真心實意地愛過她。不然又怎會從山裏出來,將組織上委以的重任於不顧,一下子墜入你娘的愛河呢?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了。我當時的身份是黨組織派往海邊去打入敵軍的一名秘密工作者,我的這一情況, 自然又躲不過當地的地下黨組織的眼睛。所以,組織上當機立斷硬逼著我跟你娘分開了,這就是我突然失蹤的真實背景。雖然,在“四清”運動中我曾利用審查馬淪海的問題的機會, 冒險找你娘談過話,但這又能讓她相信我什麼呢?如果說,我這個人還有點“良心”,那就是未將馬淪海的案子與你娘死貝詳日纏住。所以,“文革” 當中造反派批鬥我時,也就多了一個包庇野雞水鴨子的重大罪名,並打傷了我的一條腿……說到這裏,我絲毫也不感到委屈。還是那句話,我這一生的心理負擔也很重,我也希望能夠得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