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巡幸(中)(2 / 2)

帝後離開殷川已七日。

禦駕巡幸南轅大軍所駐守的邊疆四城,從殷川入定州,再赴允州,轉至建州……浩浩蕩蕩的禦駕一路往北,風塵輾轉,直至佑州城下。

七日間,帝後巡幸所至的每一處,皆沐受了天恩浩蕩。

定州大營中,皇帝巡閱三軍,與軍中第一神箭手比試箭術,雙雙策馬陣前,由皇後親手將金鈴係在兩隻白雀的足上,放回關了數十隻同樣雀鳥的紗籠裏,送至高台,打開紗籠。滿天白雀驚飛,眼花繚亂之際,皇上手中的金雕弓與神箭手的弓同時滿張怒弦,雙箭齊發。

皇上的箭,精準射落了那隻足係金鈴的白雀。而神箭手的一箭,隻將白雀足上的金鈴射落,白雀安然高飛完。皇上拊掌大讚,欣然服輸,當即將禦弓賜予這位神箭手。皇後親手斟下金樽禦酒,神箭手謝恩後,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將金弓雙手高舉過頂,高呼著“萬歲”之聲,策馬繞校場飛奔。三軍將士齊齊山呼萬歲,高舉起槍戟如林,騎兵的鐵蹄震地踏響。

一身戎裝的皇上與身著騎服的皇後,並肩立於高台,宛如一雙天人。

允州,十二年前烏桓人入侵,守將鄔氏力竭戰死,遺命馬革裹屍,埋骨在城下,死後亡魂也要守護此城,寸步不退。而今墓木已拱,遺孀已老,昔日忠魂已化黃土,卻終究等來無雙的身後哀榮——皇上竟沒有忘記這個老將,親臨墓前,澆酒致祭,禦筆親書忠烈碑;皇後召見並嘉封其遺孀子女,將其幼女賜婚給高門佳婿。皇上厚待忠烈的仁義之心,遍傳允州大營,將士中有鄔氏舊部,竟揮灑了男兒淚。

建州,是當年皇上還是親王時,率軍征討烏桓,曾駐蹕之地。如今禦駕重臨建州大營,三軍鼓舞,皇上巡閱之後,當夜竟攜皇後一同宿在了軍營裏。營中燃起篝火衝天,眾將士宰牛烹羊,解甲鬥酒,摔角助興,君臣盡豪興。皇後的現身,更是軍營中從未有過的奇景——華皇後卸去了鳳冠釵環,素麵朝天,換作北朝女子最尋常的窄袖短衣單裳,伴在皇上身側,與豪邁的軍中男兒一同舉盞飲酒。

無雙國色,颯颯英姿,折盡英雄腰。

篝火直燃到月上中天,星鬥滿長空,邊塞冬夜竟不知寒。

帝後所宿的大帳裏,為著皇後,多生了幾處暖爐,被褥柔軟,虎皮鋪地,其餘並無特殊。侍女早早退避了出去,留皇後親自侍候著已有幾分薄醉的皇上。

他今夜真是醉了。

昀凰倚坐在榻邊,絞了一方溫熱的手巾,輕輕擦過他的臉龐,額頭,目光靜靜流連在他眉梢眼睫。他隻是沉靜地闔著眼,仿佛睡去了,呼吸也綿長深勻。她卻知道,他是醒著的。方要起身去取茶,他一伸臂,從身後攬住她。

“十年前,我獨自躺在這營帳裏時,想著什麼,你可知道?”他低啞了語聲,在她耳畔喃喃問道。鬢間頸側,酥暖拂癢,一時天地間盡是他的體溫與氣息,昀凰垂眸而笑,“若是我,大約就想這樣戎馬一生也罷,碧血黃沙,埋骨青山,做個生也無名,死也無名的小卒,同九重天闕的生生死死,也沒什麼不同。”

——連十年前的他在想什麼,她也窺得到。

尚堯緘默片刻,扳過她的身子,深深看進她眼裏,“你是不是偷走了我一半魂魄,知我所知,想我所想,才這樣有恃無恐?”

當他在心中盤桓著刺客任青殺與不殺,誠王的退路留是不留時,原來她已想好更深遠的一步棋怎樣走,卻隱而不發,等待他先出招。

昔日初見,他就已知道,這女子是他一生難逢的對手。

昀凰倚在他臂彎,目光幽幽,“我所依憑的,隻有一樣……”

她的手指輕輕劃上他的胸膛,挑開他的衣襟,在他心上叩了叩。

“但憑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