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幹外,層雲低合,青灰的天色更暗了些,風裏寒意帶了潮氣。
雪,就要下起來了。
昀凰的神色也黯了下來。
她的心事,也隻在商妤麵前,才不遮掩。
“可憐離光,連讓他一死解脫,我也辦不到。”
商妤惻然無言。
走到今日這一步,是皇後步步為營,以身相搏,也是沈覺等人暗裏布局多年,更是離光舍生殉難,才得成功。
當年沈覺入齊之後,將隨行門人遣出,令他們各自潛藏,安插在北齊朝野。
不料誠王身邊有個出身宦官的啞老,隱忍精明,擅於訓養死士,竟識破了沈覺安置在誠王身邊的耳目,故意泄露皇上對神光軍見死不救,與裴後密謀的消息,借之傳遞給沈覺,令帝後為之反目。
皇後遠走殷川之後,沈覺遭囚禁,留在京中的人隻能小心深藏,等待召令。
離光便以琴師的身份,潛藏在誠王親信錢玄的府中。
殷川行宮中也有各方耳目,皇後了然於心,由得他們去傳遞無關緊要的消息。京城裏的消息,亦有人暗裏傳遞到殷川,避開耳目,直抵商妤手中。
離光是真正的死士,任青,隻是他的化名。
商妤黯然道:“不知他真名是什麼,但願有人記著他的身份,來日必不讓忠義之名埋沒土中。”
昀凰歎了口氣,“死士是沒有名字的,各人以所賜佩劍為名。我記得他的劍,那是皇兄……是先皇……命名匠公孫所鑄八劍之一。”
劍名“離光”,窄如蘭葉,離鞘如飛光。
八劍中,有帝王之劍,君子之劍,虎賁之劍……唯獨這離光,是刺客的劍。
昀凰的手撫上胸口,撫在那一劍刺下的地方。
他將劍賜給這個人時,可曾料到,日後這劍會刺進誰的身子。
刺在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傷。
商妤垂下眼簾,不忍看昀凰臉上神色,更不忍聽“先皇”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天下再沒有什麼話能比這二字更傷她。商妤低聲道:“先皇如此信重這人,將他遣入北齊,必是為了守護長公主。”
昀凰淒然笑,“或許,他隻是白骨黃泉也不放手,縱然他負我,也不許我負他,放我走得再遠,也要攜上他的影子。”
少桓,你瘋魔至此,我又何嚐不是。
昔年棲梧宮裏,千般刻骨,萬種纏綿,都已隨人之離散而無跡。
於天下人,他是昭明帝,是英年早逝的一代中興明主。
於華昀凰,他是皇兄,是少桓,是負盡她一生的人。
商妤心中空茫,隻覺鋪天蓋地盡是悲涼,涼透了肺腑。
誠王看中離光,將他獻給皇後,並非因為他的琴藝,而是他的相貌。
商妤曾不以為意,不相信世間真有人能效仿得了先帝的天人之質,直到親見那一襲雪衣,翩然上殿……竟真有六七分肖似。
六七分,足已驚起故夢。
先帝分明已將昀凰的歸路斬斷,迫她死了心,斷了念,好做一個賢德的皇後。卻又將一個與自己相貌相似的人,送到北齊,送到已被他賜嫁別國的長公主身旁。
——世間,怎會有這樣的情。
商妤的目光,透過昀凰嫋嫋身影,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白衣蕭瑟的影子。
已是遙隔黃泉,這個影子,卻仍無聲無息籠罩著從南到北的萬裏山河,籠罩在無數人的命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