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劍殤(上)(2 / 2)

商妤怔了。

“阿妤。”昀凰從鏡子望住她,“你已是昭儀了。”

“一個名分罷了,在皇後麵前,什麼名分也都是一樣的。”

“可這名分,終究是將你誤了。”昀凰輕輕握住商妤的手,滿目無奈愧色。

商妤笑了一笑,“皇上封這個昭儀,是擢升皇後的身邊人,讓中宮之主的分量更重,好讓咱們風風光光地回昭陽宮去。怎會是誤了我呢。”

昀凰悵然道:“這名分定下了,就再也不能將你許給良人,一世都要誤在深宮裏了……阿妤,我不忍。”

商妤想起了昔日那一場險些被賜婚給於廷甫之子的荒唐,嗤然一笑,“哪有什麼良人,我生得平常相貌,當年若未隨嫁北齊,留在南朝,也不過嫁個貪圖門庭的男子;在北齊,誰娶我又不是為著攀附中宮呢。這樣的婚事,才是困我一生。宮裏再怎樣,總有皇後,有小殿下,商妤很知足了。”

昀凰側過身,將商妤的手輕輕握了,眼眶微紅。

“這樣難的路,皇後不能一個人走,商妤無才無能,隻有陪著你走到底。”

“我也不知,這條路有沒有盡頭。”

這條漫漫長路,已踏上開端,卻望不見結尾。

朔風呼嘯,刮臉如刀。

冰雪覆蓋下的山棱,鋒利如排刺,如矛叢,橫亙眼前,連綿天際。

當年的十萬神光軍,迢迢遠征,從水土溫潤的南朝而來,從未見識過這天寒地凍的北國荒陲,衣甲不耐酷寒,戰靴難履冰川。他們到底是怎樣,翻越過眼前雪山,避入叱羅城的。即便讓北齊大軍在深冬入雪山,也是極難的。

尚堯眺望良久,將馬鞭一收,側首笑道:“你們這些南朝人,男男女女,看似風流柔質,心性卻至韌至狠,比剛健見長的北朝人,倒是更難纏。”

“南朝女子,確有天下第一的堅韌。”風帽遮麵的人,甫一開口,便被寒風嗆住了,語聲窒了一窒。

尚堯朗聲笑,搖頭道:“還好,難纏的女子,南朝也隻出了一個。”

沈覺掀下風帽,兩鬢白發被寒風吹得淩亂,呼出的熱氣,立時凝成白霜,“當年陛下曾說,即便神光軍揮師南下,與裴家的明光軍正麵一決,不足三成勝算。如今陛下依然如此看待神光軍?”

“朕所判有誤。”

“哦?”

“應當是,不足兩成勝算。”尚堯微笑。

沈覺沒有反駁,淡淡問:“如今呢?”

“十萬神光軍,與烏桓久戰,自有死傷,翻越雪山大荒,更兼饑寒傷病,退入叱羅城時,或能餘下六萬兵馬。當時的神光軍,已疲敝交困。而今困守雪域三年,熬凍受寒,士兵都思鄉盼歸,為了歸鄉,誰不拚命。當年交戰,是為勤王,為盡忠,此時一戰,是為回鄉與父老妻兒團聚。沈相以為,今時之神光軍,比之當年的神光軍,孰強孰弱?”

馬背上的君王,長眉斜飛,英姿勃發。

今時今日,他確是可以意氣風發,以這一席話相駁。

論兵道,沈覺心服。

然而當年若神光軍沒有被困雪域,或得北齊馳援,能退回北疆——裴家,未必還敢無所顧忌,發動宮變,弑君奪權。秦齊有聯姻之盟,北齊南轅守軍兵馬強盛,卻不肯馳援。

北齊,是一個卑劣的背盟者。

北齊的皇帝,手上亦染有盟友的血。

沈覺知道,時過境遷,到如今,這一聲為什麼,已無法再追問,問下去無非是更深的決裂。國與國,君主與君主,便是這樣彼此背棄,又相互利用。隻要還有利益可圖,背棄過的盟友,也可以重新攜手。隻是,人心裏的恨與痛,永遠也無法消弭。

遠處風煙迷霧裏,漸漸有一列飛騎馳近。

隨侍在後的單融,以目光示意隨駕護衛留意。

卻見皇上躍馬而出,孤身一騎迎了上去。

沈覺凝目望了雪塵飛揚裏馳近的人馬一字排開,馬雄駿,人莊嚴,甲胄仍雪亮如洗,風氅飛卷,赫然是神光軍的玄赤雙色。

胸中熱潮翻湧,沈覺一抖韁繩,縱馬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