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儀與姬騫躺在東宮寢殿那張寬大的床榻上,她靠在他的懷中,聽著他胸口平穩有力的心跳,一瞬間滋味複雜。
誰也不知道,方才她看著燈燭中他那張幾分陌生的臉,忽然湧上她心頭的,除了這些日子經久不散的怨恨,還有連她自己也不願承認的想念。
幾個月不見,她很想念他。
一想到他正在做多麼危險的事情,就算心中明白以他的性子必然是勝券在握,她也控製不住地擔憂。
這個男人一次次地輕賤她的感情,可她還是控製不住地在意她。
她先把他放在了心上,就注定了在這段關係裏,她是卑微的那方。
她甚至在心裏想,算了,不要再和他繼續慪氣了。他是什麼樣的人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當初可以接受,如今為什麼不能繼續接受呢?
也許他們還可以回到兩年前,回到她去盛陽之前,他們還是人人稱羨的青梅竹馬。
假裝那些事情都不存在,然後抓住表象上的快樂,這樣能過得自在一點。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抬頭,心裏想著無論他說什麼,自己隻需要湊過去親他就可以了。新婚之夜她硬著心腸拒絕了他,於是惹得他生了氣。他以為她對秦繼有情,她也由著他誤會,反正是他先辜負的她。可是如今她不想這樣了。她想要一個台階下,想來想去好像隻有這個方式最合適。雖然沒有經驗,但是男女之間的事情該是什麼樣子她卻是知道的。隻要她這麼做了,他就該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不想繼續生他的氣了,他們還可以繼續假裝沒事地好好生活下去了。
“姒墨有孕了,我想選一個好日子正式納她過門。”他的聲音又淡又平靜,她卻覺得如一道響雷在耳邊炸響,讓她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他等了片刻,見她沒反應,耐心地問道:“你怎麼說?”
她沉默許久,終是輕輕應道:“噢。好啊,我沒意見。”
秦姒墨終究沒能在一個好日子過門,先她一步的是原本的太子妃候選人,萬黛萬大小姐。
十一月初一,太子姬騫納萬氏嫡長女為良娣,地位僅次於太子妃溫氏。
慕儀曾和瑤環深入探討過為什麼萬黛會甘願自降身份來為人妾侍,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位必然是來尋仇的。
須知對她們這種出身的女子來說,就算是入宮為妃也是委屈了的,隻因妾侍終究是妾侍,比不上當良家主母麵上光彩。
萬黛既然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必然是存了大圖謀。
更何況聽說廢太子被囚之後她便一直閉門不出,而廢太子死訊傳出的第二天她便大病了一場,直到如今才算好利索。
情郎屍骨未寒,她就跑來服侍殺情郎的凶手,若說不是居心不良,慕儀立刻就把她一屋子的藏書給燒了。
然而這些她雖然明白卻半分奈何不得,三個月後的一個清晨,萬黛恭敬地立在她的麵前,雙手茶盞舉過頭頂,慢慢地跪了下去。
慕儀知道,這天下沒有人能比她更明白,萬黛那一跪對她的屈辱感有多大。她們兩個人鬥了十來年,這是第一次,萬黛完完全全在慕儀麵前低了頭,恭敬地下跪行禮。
慕儀覺得,就為了那一跪,萬黛也得想方設法弄死她。
萬黛的報複來得又快又精準。
一個月後的某日,萬良娣邀太子妃一起去大慈恩寺進香,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全副儀駕、大張旗鼓地去,反而低調地隱了身份。慕儀知道她有什麼東西要給她看,然而臨陣退縮不是她的風格,懷著一腔孤勇就奔赴戰場了。
也不知萬黛使用了多少手段,居然避開了守衛,帶著她走進了大慈恩寺的一處禪房的小院。
時候已是臘月,大慈恩寺的梅花開得正好,枝頭灼灼、鮮紅如血。秦姒墨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立在梅樹前,姬騫半擁著她,兩個人沉默地立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梅花,許久都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