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揉眼睛，發現眼前波濤之上遊來了一隻海鳥。
在他的幾米之外，那隻海鳥在隨浪擺動。他遊過去，發現是那位中東婦女用過的唐老鴨奶瓶，他十分驚喜，將奶瓶抓到手上，發現還有半瓶奶！他馬上將奶嘴塞到薑燕的嘴裏，他說，水晶晶，你醒醒，你喝奶咯！薑燕聽了，睜開眼睛。薄樹於是將奶水全部擠進了她的嘴裏，她喝完嬰兒奶，有了一絲力氣，她說，謝謝你，老媽媽。薄樹說，請不要說話，一定要堅持住，無論如何你要去我公司看升旗呢！薑燕嗯地答應著。
此時，大海又開始怒吼，掀起一層又一層海浪。每一次浪花卷來，薄樹都要用力托住薑燕的腦袋，不讓她嗆到海水，而自己卻喝了幾口海水，他每灌進一口鹹鹹的水，便想嘔吐，可什麼也吐不出。薑燕見狀，說，大哥，你不用……管我，如果……你能活著回家，代我去看看……老爸老媽，說我……很愛他們！薄樹把她擁進懷裏，說，我不會放棄你，你是我的水晶晶！薑燕的臉上露出淺淺笑容：你是我的老媽媽！這時一個巨浪襲來，讓薄樹喝了一口水，薄樹嘔吐起來。薑燕說，我在海邊長大，其實……我了解大海，每次波浪……襲來，暫停……呼吸，沒……事。根據薑燕所說的經驗，待波浪襲來，薄樹閉嘴停止呼吸，救生衣又將人托到了海浪之上。果然，這樣更節省體力。
在與海浪搏鬥一個多小時後，薑燕出現昏迷。他的心頭湧出一絲絕望，他本人不僅饑渴難耐，而且筋疲力盡，渾身乏力。由於長時間在海水裏浸泡，雙手沒有一點血色，並且早已水腫，他沒有能力保護她。他不想看到她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想，如果要死，就一塊兒死吧！他決定放棄與海抗爭，順其自然！
他們仰著臉，很安祥地睡在海麵上。一股海浪襲來，薑燕嗆了一口水。薄樹轉過身，托起她的臉，心疼地說，燕子，讓我說一句……我愛你！如果有來世，我們一定做夫妻！他說罷，他忽然發現一顆流星似乎落進了海裏，他抬起頭，看見一股光柱從海麵上掃射過來。這是救援人員！他一陣驚喜。他舉起右手，希望光柱能發現他！片刻，光柱掃到了他們的身上，一艘艦艇快速駛來。
他們被中國海軍順利救上艦艇，一位軍醫問薄樹，我們是中國海軍，您能說話嗎？薄樹兩眼一黑，便失出了知覺。
薄樹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香港瑪麗醫院。醫生告訴他，這次空難，隻有他與空姐薑燕兩人福大命大啦。薄樹聽了，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8·18”空難事件，乘客388人，1人幸存；機組人員12名，1人幸存。共死亡398人。這讓薄樹萬萬沒有想到，“8·18”竟然如此恐怖。他想起穆漢的話，“8·18”是個“哈日子”，用湖南的方言，那是傻日子。
第二天下午，薑燕的父親帶著隨從手捧鮮花來到薄樹病房，他對薄樹說，薄先生，我的女兒向我說過，是你救了她，我們非常感謝，您以後有什麼經濟困難，盡管對我說。他說完，把一個紙片放到薄樹的床頭，說，這是我的電話。說完，帶著隨從離開了病房。薄樹看了看紙片，原來他叫“薑家照”。他順手將紙片扔進了垃圾桶。
待到第三天上午，醫生允許薄樹下床走動，他立馬走進醫生值班室，打聽薑燕的病房，醫生說，早上她已坐專機返回新加坡啦。他聞言為之一怔。他默默地調頭回到病房，對病房裏的護士道，我馬上要回大陸。護士說，那可不行！薄樹大聲道，身體是我自己的，有什麼不行？護士見狀，不解地問，薄先生，你怎麼啦？薄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我大陸的公司需要我，請幫個忙好嗎？
第四天，在國泰航空公司的安排下，薄樹做了全身健康檢查後，從香港坐飛機順利抵達長沙黃花機場。走下飛機，他看見了手捧鮮花的身穿短裙套裝的王娟以及公司幾位高管，還有一群手拿照相機、攝像機的記者。待他接過王娟的鮮花，記者們圍住了他，他們問，薄總，請您說說是怎麼從大海逃生的好不咯？薄樹淡淡一笑：這是一段痛苦的回憶，我對香港的記者朋友也說過，我不會再提起，也不想告訴你們，謝謝大家！一名記者問，我從香港的同行了解到，您與億萬富商的女兒薑燕小姐以愛的力量戰勝了大海，對嗎？薄樹沒想到薑燕是億萬富商的公主，他應道，這個我不知道，我想，如果每個人身處那樣的環境，都會相互幫助咯。一名女記者問，我從互聯網上看到，那位從事空姐的富商女兒，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非常喜歡你的人品，你們是不是一見鍾情？薄樹嗬嗬一笑道，我是一名共產黨員，她喜歡咱們共產黨！說完，用手擋開記者鏡頭，匆匆閃人，對追上來的記者問話，他一字不回。
坐上王娟開的沃爾沃，她打趣道，薄總，這次出差真有收獲嗬，一不小心發生了一次驚天動地的豔遇咯！薄樹嘿嘿一笑，連你也這麼說啊，也難怪那些記者了。王娟問，薄總，現在去醫院檢查，還是回家休息？薄樹說，我回辦公室。王娟說，不行，不能去辦公室。薄樹沉下臉說，是我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王娟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盤，哼一聲道，我當然聽你的，但你不能透支健康。王娟的語氣，有幾分不恭，好像以女主人的身份對他說話。他沒有回話。
車到振華模具公司機關大樓，機關大樓的管理人員，個個在樓下夾道歡迎，看見薄樹走出小車，大家一齊鼓起掌來。薄樹說，搞得像迎接外賓一樣，這次很抱歉，我帶的小禮物，全部丟進了太平洋，請大家理解咯！財務總監說，薄總，隻要您平安回來，這就是最好的禮物！薄樹動情地說，是啊，我從香港的報紙上得知，與我們坐在一塊兒的那對中東夫婦，從海裏打撈起來的時候，他們兩人還緊緊抱在一起，嬰兒在他們的懷抱裏！但他們不知道，那隻用來喂嬰兒的奶瓶，卻浮到海麵，我用奶瓶救活那位空姐。還有一位美麗的金發少女，她從出生到長大，還沒有見過媽媽，那天，在她爸爸帶引下，和兩個弟弟一起去香港看媽媽，幾人全部葬身大海，抱憾終身。
他說完，發現有幾位女管理員刹那間熱淚盈眶。
回到辦公室，薄樹打開空調，發現室內的四季海棠、月季、石蓮花長得更加茂盛，葉子油汪汪的。月季綻開了鮮豔的花瓣，像薑燕的笑臉。他湊到月季前，用鼻子聞了聞，芬芳撲鼻。他從小喜歡月季，在家鄉，最高貴的花當屬月季了。坐進辦公桌，他發現財務部送來了7月份的生產經營財務報表，銷售收入，出口創彙，利稅等主要經濟指標再創新高，尤其是五金模這一塊，出口額大幅增長。他察看報表時，王娟敲門送來一杯參茶，她說，薄總，您在辦公室休息一會，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薄樹點點頭。
待王娟退出房間，他忽然想起薑燕，那個清純漂亮的空姐，原來她乃新加坡富商的女兒，要把她搞到湖南來，簡直異想天開！這段情緣到此為止咯。他合上財務表，頭靠轉椅上，腦海浮現出她的笑容，南國麗人，蕙心紈質，那脈脈含情的雙目，具有閉月羞花之美。
在沉思中，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接過電話，是科技項目部部長打來的，他說，薄總，質監局發來公函，申報一個名牌產品要交各種費用5萬元，您同意不咯？他應道，行，你們去辦好。他放下話筒，部長又打來電話：薄總，分管的鄭總要您簽字。他說，讓王娟和他簽就行了。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再次響起，他拿起話筒，吼道，這點小事，你有完沒完？誰知電話那頭傳來一位女人的聲音，她問，你是薄樹先生嗎？他一怔，回過神來，問，我是薄樹，你是哪位？
嗬嗬，她說，我名叫水晶晶！原來是薑燕打來的電話。水晶晶？你在哪裏？薄樹有幾分驚喜，大聲地問。薑燕答道，我當然在新加坡嘛。他說，那天我來特意看你，誰知道你已提前出院，不好意思。她說，這是我老爸的安排，說不好意思的應該是我。薄樹嘿嘿地笑了笑，問，水晶晶，你的身體怎麼樣？薑燕嗬嗬地笑道，您的身體怎麼樣？他說，我像頭牛，挺好的。薑燕說，您真是老媽媽呢！真誠感謝您老人家救了我！他應道，我回國對記者朋友說過，如果每個人身處那樣的環境，都會相互幫助的，所以不言謝。她說，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們掉在大海裏，我怕你失去求生的勇氣，所以我一個勁兒地要你講故事，你知道為什麼？他問，為什麼？她應道，一個人在絕境裏，最可怕的是寂寞，寂寞會磨掉人的鬥誌磨去人的毅力，那樣，我們兩人都不可能活著回來。
她的話讓他再次為之震撼！
他感慨地說，你真是秀外慧中的女孩，大哥認識你我很開心。薑燕說，OK，有你這句話，我也開心，不打攪老媽媽的工作，請多保重！薄樹很想與她再聊幾句，見她這樣說，應道，行，有空來長沙旅遊。薑燕說，當然，我們還有約定，大樹。說罷，她關了電話。她的言語間，多了幾分任性多了幾分野蠻。他想，富商的千金，誰受得了，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直到第二天上班，薄樹與員工們升完旗，宣誓完入黨誓詞，走進辦公室，他還在琢磨這句話。他把她與王娟比，發現王娟太男性化，缺少女人的“奴性”，奴性這個詞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從字麵上看，就能知道大慨的意思，女人的溫柔、乖順、撒嬌以及傻樣，都可歸納為奴性的範疇。女人再怎麼偉大再怎麼能幹，沒有男人，什麼事做不好。與王娟共事幾年來，他發現她是個做事的人，卻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情人。
在遐想中，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他抓住起話筒，喂了一聲，對方說，薄先生嗎？我是薑家照。他說話很緩慢，薄樹反應敏捷，急忙答，薑先生，您好。薑家照說，我再次感謝你救了我的寶貝女兒。薄樹說，不用客氣，其實是相互幫助咯。薑家照說，昨晚我調查了你的一切情況，你今年38歲，妻子女兒死於車禍對嗎？薄樹說對。薑家照說，薄先生年輕有為，成為一個不錯的企業家，我也知道貴公司現在需要流動資金，這樣吧，我讚助你一千萬，作為感謝營救我女兒的酬勞。薄樹嗬嗬笑道，薑先生您誤會了吧？我公司在擴張，是需要錢，但我怎麼可能收您的讚助呢？薑家照抑揚頓挫地說，我說的是一千萬新幣，幾千萬人民幣哪！薄樹嗬嗬笑道，您就是讚助一個億，我也不會要您的，沒有道理咯。薑家照說，爽快，那以後有什麼事情再說！但我有一個條件，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到貴公司來看你，請你理解！薄樹說，好漢一言，快馬一鞭。您說的意思我明白，如果她再給我電話，我會勸告她！薑家照說，好，我最佩服的就是中國湖南人，再見！
薄樹放下電話，心想，真是莫名其妙，破船還有三斤釘，需要你施舍嗎？我沒有傲氣，但也有傲骨咯。
日子像個車輪一天天滾過。
這個星期一，早上7時整，振華模具公司舉行隆重的升旗儀式。按照公司的新規定，除了機關大樓近百名工作人員以外，各生產車間的黨員、團員也第一次參加宣誓，人數達到了600多人。大家統一著工裝，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機關廣場上，場麵壯觀，如同一年一屆的員工代表大會。升完旗後，在薄樹的帶領下宣誓：
我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宣誓完畢後，還未待他宣布解散，薄樹看到了一位短發少女站在他的麵前，她上穿白底紅花短衫，下穿紅色裙子，她是薑燕！她穿著國泰航班的工裝！在她的身後，他看到了他的父親薑家照，以及另外一名打扮時髦的中年婦女。薑燕看見薄樹，未等他回過神來，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抱，她說，老媽媽！你讓我感動不已！
廣場變得鴉雀無聲。
薄樹這時發現薑燕身子那麼嬌小，好像幾天不見，瘦了很多，他俯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吻一下她的臉，將她推開，對員工們大聲說，這位就是與我一起死裏逃生的妹子，名叫燕子，是大海的燕子，大家鼓掌歡迎！員工們聽了，一齊鼓起掌來，有的男青年還吹起了口哨。薑燕看了，對薄樹說，老媽媽，你太偉大了！你真是一棵大樹！等大家鼓完掌，她對在場的員工說，中國朋友，你們好，我是新加坡人，在國泰航空公司當乘務員，今天我和爸媽本來是想還給薄樹送給我的鴿血紅戒指，然而，此時此刻，你們的行為深深地感動了我，我現在宣布，我要嫁給他！
說完，她再次撲進薄樹的懷裏，眼淚奪眶而出。薄樹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裏，他想起黨旗想起鴿血紅，紅色永遠是美的使者。
薄樹的雙眼波光湧動。
此時，現場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