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會,我來到向順辦公室,故意問,書記,怎麼不同意馮玉泉去呢?據我所知,馮玉泉老公經商,袁司長都幫過他,他們關係很不錯呢。向順捧起茶杯喝一口水,說,我知道他們關係很不錯嘛,但是安山縣還有人與他關係更好的。我嗬嗬笑道,書記,上次慰問的事,純是意外,連我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那樣的事。向順應道,你不要幫她說情了,我不管她以前做得怎麼好,出現這樣的事情,說明她的工作沒有做到位嘛。我說,她在鄉鎮的口碑蠻好的,幾年來,全鄉農民的人均收入不斷遞增,作為一個女同誌,非常不容易。
向順坐到我身邊,說,你看那天慰問,她把我們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沿途還組織村民放鞭,盡做一些表麵工作,到最後呢,一些村民居然讓我們脫不開身,我從政幾十年,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嘛。我說,不能以這一件事情,否定她的工作。我以前不認識她,就是在這兩年開展對口扶貧活動裏,我對她有些了解,由於她全心投入工作,致使家庭關係搞得很僵,所以她要求調回縣城。向順掏出一支煙,點燃說,關於她調動工作的事,她在一次開會時,向我提出過,當時我想,這樣的女幹部組織上可以提拔。現在想想,覺得她的做法很不對,一位共產黨員,怎麼就學會跑官要官呢?而不去腳踏實地做實事呢?
在向順那裏碰了壁,回到辦公室,我給趙子偉打去電話,趙子偉接到我的電話,連忙說,常委,您好,我正想給您打電話呢。我說,先說你的事吧。趙子偉說,關於馮玉泉工作的事,我擬提拔她為副縣長,昨天跟向書記彙報,遭到他的反對。我說,你跟我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嗎?我不管組織工作。趙子偉說,這兩年您一直在南峰村對口扶貧,您很了解馮書記,想聽聽您的意見。我說,作為在鄉鎮一把手崗位工作的女同誌,整體工作都不錯,組織上應該多關懷,至少解決他們夫妻兩地分居的問題。趙子偉說,聽向書記的口氣,現在要她在鄉鎮再工作一段時間,接受組織考驗。我應道,我個人認為,這種方法不利於幹部成長,我和向書記也說過。趙子偉說,常委您分析的話,讓我很受啟發,您說的對,我們綜合考慮吧。趙子偉稍一停頓,問,常委您打電話找我有何指示?我聽他這樣問,不得不扯出另一個由頭說,今天我們開了常委會,公布了春節期間需要走訪的在外地工作的老鄉名單,有幾個是安山籍的,我等會叫辦公室把名單傳給你看看,你們小範圍內組織開一個會,配合市委,做好牽線搭橋工作。
打完電話,我想,趙子偉真是精明。
眨眼,到了大年三十。上午,市委召開常委會,安排初一早晨給全市各條戰線職工拜年事宜,這是傳統的做法,每年都要分組看望慰問堅守生產崗位的一線職工。開完會,我接到馮玉泉的電話,她說,常委,我把您當作我的大哥,所以我想對你說,我活得真的很累,現在我一人在家,大年三十還不知道老公在哪裏?我的工作我的前途不知道在哪裏?我很悲觀,也很無奈……我說,玉泉,你亂七八糟說什麼?馮玉泉根本沒有聽進我的話,她一個勁兒地說,我剛才給向書記也打過電話,我說我活得很累,被他狠狠批評了一頓,我發現他現在很官僚。
我不得不安慰她說,他是市委書記,是從講政治的高度來看問題的。馮玉泉說,作為共產黨員,作為人民代表,我問心無愧,我現在需要解脫,組織幫不了我,我隻有自行解決……我熱愛黨,我熱愛我的家鄉,如果我有什麼意外,以後請您關照我讀大學的女兒,這是我惟一的請求。馮玉泉說到這裏,關了手機。我發現馮玉泉說話反常,有一種預感會出什麼事,馬上給她打電話,發現她手機關機。糟糕,不會真想不開吧?我一邊想,一邊撥通趙子偉的電話,我說,子偉,我剛才接到馮玉泉的電話,發現她說話反常,她現在一人在家,手機已關機,五分鍾內請迅速派人過去看看。趙子偉說,那我報警吧,警察比我們快。我想一想,人命關天,於是同意趙子偉報警。
隨後,我找出馮玉泉的住宅電話,馬上打過去,發現占線。再過一會,發現電話線路出現故障,我暗暗著急:馮玉泉,你不會真的想不開?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趙子偉給我打來電話,他聲音沉重地說,石常委,玉泉上吊自殺了。我聞言為之愕然,閉上眼睛,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她剛才還給我打電話呢!我心中湧出一股怨氣,責備道,怎麼這麼久才給我打電話?你們不是報警了嗎?為什麼製止不了她?為什麼救不活她?趙子偉說,馮書記搬了新家,住在哪裏我不清楚,報警之前,我隻有向馬庫鄉的幹部弄清她準確住址。警察出警的時候,耽誤了一些時間,到了她家,防盜門打不開,又眈誤了一些時間,最後,破門入室時,發現她氣絕身亡。我說,請你們妥善處理她的後事,最好不要讓外界知道她自殺的事情,尤其是新聞媒體,要禁止他們做任何報道,我現在立即跟書記彙報。
我來到向順的辦公室,向順正準備去餐廳吃中飯,他看到我,問道,建立,吃了沒?咱們一起去吃?我說,書記,我有一個重要情況向你彙報。向順問,什麼事?我說,馬庫鄉的馮玉泉剛才上吊自殺了。向順睜大眼睛問,是不是真的?我答道,千真萬確,她自殺前給我打過電話,是我通知子偉報警的,最後,還是沒能救活她。
向順一拍桌子,歎口氣說,建立,這件事你沒有辦好,如果她給我打電話,我一定會做好她的思想工作,安撫好她,你做事有些粗心嘛!
我沒想到向順不但矢口否認馮玉泉給他打過電話,而且還借機批評別人。
向順扶正金邊眼鏡,鄭重地說,馮玉泉的自殺,說明黨員先進性教育力度遠遠不夠,我們基層黨員幹部要舉一反三,吸取教訓。我說,黨員幹部是要吸取教訓。向順說,大過年的,出現這種不光彩的事,我們又不能不管,這樣吧,建立,還是你辛苦一下,代表市委去看望慰問馮玉泉的家屬,怎麼樣?我說,於公於私,我應該去慰問她的家屬。
吃完中飯,我和辦公室主任一行驅車趕到安山縣,在趙子偉的陪同下,找到馮玉泉生活的社區。馮玉泉住的是複式樓,上下兩層。我們進門的時候,發現馮玉泉的遺體擺在客廳,臉上蓋著布,看不清麵容。馮玉泉的幾個親人,在她身邊燒香守靈。經大家介紹,發現一個婦女是她的妹妹,一個老太是她的婆婆,還有幾個年輕人是她的老表。她的老公還沒有回家,手機關機,家裏人聯係不上。她的女兒現在西安的大學,寒假沒有回來。我就對她的妹妹說,小馮,你的姐姐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幹部,是我信賴的朋友,她生前給我打過電話,我想製止她,未能成功,我很抱歉。她的妹妹聽我一說,眼淚嘩嘩地流:謝謝您的關心。我說,以後她的女兒有什麼事,可以直接找我,我會盡力而為。她的妹妹說,謝謝。我說,我今天來,是代表市委書記向順來看望慰問馮玉泉同誌的家屬,請節哀順便。
在馮玉泉家停頓十來分鍾,我沒有喝他們一口水,我便黯然離開。坐進小車裏,我的腦海浮現出那雙含著淚水的杏眼,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