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張照片(1 / 1)

發現生還者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搜救隊員即將全線撤離。勞勇的手腳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創傷,隻是他依然不願放棄哪怕是一星點的希望。

在愛犬的帶領下,勞勇來到這片廢墟上——一間一直被他們忽視的處於這片大廈邊緣的隻有二十平方米的門衛房。

勞勇發現,一塊倒塌的水泥樓板壓著一張木床,木床已垮塌。透過雜亂的磚石縫隙看進去,床上有三個人——丈夫、妻子和他們的孩子。那塊樓板,不偏不斜壓在丈夫和妻子的額頭上。勞勇使勁移走樓板,揭去覆蓋在他們身上的被子,勞勇看見了驚人的一幕:女人的腿、男人的腿,都倔強地弓起——災難突然降臨時,這兩雙腿,竟不約而同堅挺地撐起了那倒塌的樓板,撐起了僅屬於孩子的那一隙兒安全的天!孩子睡在父母之間,因為稍微縮進被窩,樓板隻是緊貼著他的額頭,雖然被硬生生地扯下了幾縷黃發,但他並沒有受重傷。

這是目前為止廢墟中發現的年齡最小的幸存者——一個周歲左右的孩子。

醫院裏,勞勇坐在孩子的病床上,憐愛地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嫩白的小手臂如藕節,小臉蛋胖嘟嘟的,雖然多日的無食無水使之蒼白,但還是掩蓋不住他曾經白皙紅潤的小臉。勞勇看著,忽然像想起了什麼,衝出病房,瘋狂地奔向那片廢墟。

到了,勞勇的眼前卻是機械轟鳴的忙碌場景:十幾部挖掘機正在清理廢墟,一輛輛拖拉機開過來開過去。勞勇要尋找的那間小門衛房——孩子的家,根本無法分辨出具體的位置。勞勇的腦海裏嗡的一聲,蹲下身,雙手插進濃密的頭發,不停地抓搔,仿佛要將頭皮摳通,又用拳頭不斷地狠狠擂打自己的額頭:自己一時的疏忽,讓自己的不幸又在這個孩子身上重演了!

勞勇的不幸發生在三十二年前。那時候,勞勇和這個孩子一般大小,是那場無情的地震摧毀了他的家,奪去了他父母的生命。勞勇的父母差不多用著和這個孩子的父母同樣的方法保護了他。隻是,三十二年來,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勞勇努力想象著父母的樣子。可是,任憑他絞盡腦汁,他的父母,連一星點的影兒也不讓他覓得——當年,父母哪怕一張殘舊的照片也沒有留給他。

勞勇固執地認為,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捧著父母的照片入眠。本來,這種幸福,勞勇是能夠為這孩子創造的,因為就在剛才移開樓板的時候,孩子母親的手裏還捏著一張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可是,由於當時隻顧著救人,勞勇竟然忽視了那張照片。

現在想來,地震發生前,這對年輕的夫婦一定是帶著他們的孩子在甜蜜地欣賞著照片。現在,照片,在哪兒呢?

挖掘機慌亂地忙碌著,激起的灰塵彌漫了這片天。勞勇顧不上,虔誠地在那片廢墟上搜尋著,雙手剛剛凝結的傷口重又鮮血淋漓。

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寒星點點,晨風嗚咽。機械的轟鳴聲顯得倍加疲憊。偶爾,腳下有幾隻劫後餘生的耗子的跑動渲染著廢墟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中隱約彌漫起陣陣腐屍的惡臭。勞勇卻似一隻餓狼,磚石搬了一塊又一塊,汗水、血水流下又幹、幹了再流。可那張照片,冷漠地不知躲藏到何處,絲毫也不理會他。

勞勇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了殯儀館。

殯儀館裏停放著一具具白布覆蓋的屍體。雖然是冷凍間,但還是凍結不住絲絲屍臭。勞勇絲毫不聽戰友的勸阻,他睜大雙眼,小心地揭開、蓋上、再揭開一塊塊白布,捧起一具具女性屍體的手,又放下……勞勇不相信那張照片能從人間蒸發。

現在,隻剩下火化間的幾具屍體了。勞勇掙脫戰友的拉扯,快步走進火化間。

勞勇看見,一位火化工正將一具女屍緩緩地推向火化爐。再一看,勞勇的眼睛閃亮了,他大叫一聲,縱身撲向屍床……

手捧照片,一家三口向著勞勇發出燦爛的笑容。烈烈爐火裏,勞勇看到那位年輕母親的臉上正漸漸生出淡淡而欣慰的笑。勞勇長長地籲口氣,他知道,那是來自天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