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人的遭遇》後記(1 / 1)

這本嶄新的小說集收入的是我近幾年的作品。喜歡我小說的讀者會知道是怎麼回事,犯不著我在這兒還得囉嗦幾句。

可以說,這幾個小說從未收進我任何集子中,讀者完全不必擔心會重複買到我的這些作品。

如果硬是要說點什麼的話,我想講2009年我跑到家鄉而非神農架呆了一年。於是後來有了一些關於湖泊生活的故事,比如野貓湖。在故鄉的田野上自由行走,對許多所謂成名作家是件奢侈的事,為了對自己身份的顯擺,不可能獨自去重溫舊夢,再一次吹吹童年的野風。我慶幸我不屬於這類作家。我是個比較不太在意這個世界的人,不會認為自己到了何種需要尊重的地步。回到故鄉,就像一個在外幹了些雜事又回來過日子的人一樣。我懷著一種不被人注意的竊喜,獨霸了故鄉某一天的田埂與湖水。重新像回到兒時一樣打量她。水的氣息,莊稼和野草的氣息,人與畜的氣息,村莊的氣息,甚至夕陽的氣息,都是好聞的,並且不想與人分享。談不上感恩,談不上思鄉,談不上熱愛,就是回來走走,沒有目的。就像那些魚類,非得要萬裏迢迢回到它出生的地方去產卵。寫小說也是產卵的方式吧。我所做的一切,分析起來,不過就是一種基因密碼,如此而已。

但人不是魚,人還有思想,人對他所有經過的地方會有對比,會有感悟,會思考這裏與那裏有何不同,為什麼會是這樣,這裏的人為什麼會吃這種飲食,會這麼講話,為什麼會有這些與他人不同的記憶,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出生和死亡(比如風俗)等等。這個地方孕育了我和我們的過去,還將孕育更多的人和更久的以後。她的生活如此漫長柔韌,有什麼道理?有哪些是對的,哪裏是不合理的?哪些是要痛哭的,哪些是應該歡笑的?

關於小說,大約就是這一些無頭緒的的東西吧。就像一堆從臭水中漚過許久的麻稈上扒出來的麻,亂七八糟,你把有用的,梳理一遍,編織出了你需要的物品。當然可以編織成任何東西,但每個人都會根據自己的喜好,編出他認為最有趣最好看最有意義的東西。

我們所處的生活,我們的審美,我們認為的時尚,全都在改變,世界在不斷的滄海桑田中輪回。許多的水麵沒有了。不急,也許哪一年一個大地震一次大洪水,又會有一個大湖出現。有的正在隆起,有的正在坍陷;有的鴻溝正在填平,有的深淵愈來愈瘮人;漂亮的村莊在荒蕪,荒蕪的田野成為了城鎮。

沒有不變化的,沙漠也在改變形象。我的小說也是在變化,我不會成為僵死的標本,因為我在不斷的行走和寫作。我知道我的腳讓我獲得了新生,永遠有泥巴在腳上,晚上再清洗鞋子,還帶回一些過去曾忽略的植物。現在知道了它們的名字,它們的少年、盛年和老年。還知道了一些莊稼。過去我伏在它們中間,但並不十分了解它們。現在我與它像彬彬有禮的客與主,可以探聽一些陳年舊事,細看它們,不再是一個靠它們的產出養活的人。這是很好的事。我已經有了與它們對話而不是被它們奴役的權利。這是年齡賜予我們每個人的恩典。因為我們努力過,所以我們成為了田野的散步者,也成為了田野的生客、觀察者和記錄者。當然,我們會成為田野的亡靈,會在故鄉遊蕩。我堅信,我們的作品也將永遠在故鄉的田野上遊蕩。

感謝那些飲食和水。我現在變得如此溫和。我的這個後記就是證明。

陳應鬆

2012年9月8日於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