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第九章

火蓮在小寶和渺渺的房外敲了兩下,沒見動靜,頓感不妙,立刻推門而入。

屋中早已是空空如也,火蓮一掌拍在桌上。

“死小孩,又溜,招呼都不打一聲,說好今天早上一起跑路的!”太不講義氣了!

感到掌心微凸,她往下一看,桌上用毛筆鬼畫著——

火大姐,為防我和渺渺再受到意外驚嚇,我們決定先行跑了,你趕後來追我們吧。

——封小寶留

封小寶這個臭小孩!火蓮咬牙切齒,她一個人能那麼容易溜出莊嗎?

“怎麼?被拋下了?”

溫朗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她一轉身鼻尖差點撞上他的下巴,才發現那人靠得極近。

“要你管!”

“火三兒?”

“誰理你!”她伸手一推,欲推開他離開,不料他一使勁突然將她帶進懷裏。

“展傲你給我鬆手!”

展傲絲毫未動,將她抱得更緊,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火三兒,你想出莊,我幫你便是。”

“不稀罕!”

“那我可得提醒火莊主,要小心提防。”

火蓮使勁一抬頭,仰麵看向他,卻見他一臉笑意,盯著她的眼神溫柔沉醉。

“小人。”她喃喃道,微垂首。

“我當你是答應了。”說著他放開,又問:“你知道小寶跟渺渺去哪裏了?”

一提到這個她便氣上心頭,“鬼才知道!”吼完想起什麼,他見她低笑一聲——

“那對雙生活寶。”

既感歎,又羨慕呀!

情器館(西影毒吻)

十年前,我開了一家茶館,取名情器。

我會在午後暖陽裏眯眼呷一口烏龍,然後抬手擋住額前的陽光,看碧藍的天。

手心的紋路漸漸模糊,曾經交錯糾纏的傷痕也早已被溫暖的茶杯撫平。

茶館二樓正中央的牆壁上掛著三樣兵器,一把森寒奪目的長劍(如今已用普通的劍鞘封住),一根細如蠶絲的繩子,一折黑漆漆隻剩骨架的鐵扇。有許多客人看過這些兵器,以為隻是顯出一點另類,並無奇特。

我想起曾經有一個媚極的女子問我:“你為何要把這間茶館取名為情器館?”

我說:“隻是隨便一個名字罷了。”

她格格地笑,說我矯情。

其實我一點都沒有矯情,因為這幾把兵器,每一件都有一段情。

繞指柔

那一年,我的茶館出現了一個特別的客人。

他隻是在每年的七月初七來一次,坐在二樓左邊靠窗的位置,要一壺龍井,不說話。

他穿一身白衣,青亮的方巾結起烏黑的發絲,垂兩縷於胸前,飄然若仙。撫杯的手指纖長而蒼白,穩定,有力,這雙手是可以抉擇生死的凶器。

他每年七月初七來得突然,走得悄然,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他身上有某種氣息是似曾相識的。

有一次,照例是七月初七,他飄然而至,手裏捧著一隻受了傷的白色小狗。

他剛坐定,樓下乒乒乓乓地湧上來一幫子人,凶神惡煞,舞著手中的大刀將他團團圍住。餘客驚逃。

我立在櫃台後麵冷眼旁觀。

帶頭的是一個獨眼龍,揚著手中的九環大刀囂叫著,媽的,識相的給老子把天機狗交出來!

我知道,天機狗是翠雲山獨有之物,人喝下其血功力會增加五倍,乃江湖三寶之一。

他隻是冷笑了一下,然後手向我這邊揮來,掌櫃的,來一壺新沏的龍井。

透過人縫,他衝我淡淡一笑,眼神中散著倦意,冠玉般的臉上有風塵的痕跡。

我還沒有應他,十幾把大刀已經像惡狼一樣朝他頭頂撲過去。

他手中沒有任何兵器,身體依舊老僧入定一般沉穩。眼看著,就要血濺當場,他的袖口忽然動了一下,刹那間一根蠶絲狀的繩子橫在頭頂,擋住了所有的刀,輕輕一卷,十幾把刀都飛向窗外。

眾人驚駭而散。

他掩袖藏起繩子,低頭撫摩懷中的小狗,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小狗莫怕,過些時候便送你回翠雲山。

我拎一壺龍井和一碟自製的酥粉花糕坐過去。

“這份點心是私製的,配上龍井應該不錯。”我說。

“哦,既然是私製的,為何要我品嚐?”他問。

“這份點心是贈與英雄的。”

“英雄?救狗英雄嗎?”他自嘲道。

我笑,“救狗英雄也是英雄,總好過那些欺世盜名的偽英雄。”

他看了我一眼,掰一小塊放進最裏,咀嚼,然後臉上溢滿了笑意。

“好點心!此物配龍井甚佳,”掌櫃的果真是個妙人。

我笑,“妙人不敢當。粗人倒對付得去。”

他笑,漆黑的眼眸裏似有一池春水在碧波蕩漾。

“客官怎麼稱呼?”我問。

“客官。”他回答。

我愣住。

他笑,呷一口茶,掌櫃的又怎麼稱呼?

“掌櫃的。”我笑。

相視一笑。

與他聊天是愉快輕鬆的,無需探究彼此的身份來曆,在這裏,他隻是客官,我隻是掌櫃的。

我們聊茶道,談禪,品各地美食,唯獨不說江湖。直到夕陽西下,他要走,“掌櫃的,明年見。”

我點點頭。

雖然知道一年可以發生許多事情,但彼此亦沒有說什麼留戀的話語,我們都確信來年會再見。

最後一次見他忘記了是哪一年,那天他來得特別早。

“掌櫃的,一壺新沏的龍井,外加一份私製的點心。”

我正低著頭研磨茶葉粉,突然聽見了久違的聲音,霍然抬頭,他一身白衣落坐在那個位置,望過來的眼裏是盈盈笑意。

“好的,客官您稍等。”

我依舊親自給他送過去,聽見心在喜悅地跳動。

那天樓裏特別忙,一時沒工夫與他聊天,偶爾看他一眼,總是側頭望著窗外,靜默如一尊石像。直到西下的殘陽爬上他蒼白的手背。

終於稍閑的時候,我坐過去,用新沏的茶換走他手中早已冷卻的茶。

他轉過臉,臉上有風幹的淚痕,“今天又是七夕了呀。”

我點頭,“是,日子過得真快。”

他用茶杯蓋子輕刮著杯沿,呷一口,喝畢,“明天,我要去森冥穀與人決鬥。”

我點頭,“預祝你可以勝出。”

他搖頭,臉上的倦意更濃,“我忽然覺得累了,不想再這樣終年漂泊下去,森冥穀或許會是我的歸宿。”

我沉默,他的心情我了解,一個孤獨的高手往往承受的不是敵人施加的壓力,而是自己寂寞的心。

他抬起頭看著牆上掛著的兵器,忽然從袖子裏拿出那根幾近透明的薄繩。視之良久,眼中似有淚將落。

“這根繩子叫什麼?”我問。

他霍然盯著我看,銳利地眼神一掃而過,笑,“這根名動天下的天蠶絲在你眼中不過一條繩子,有趣,有趣。如果這次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和你過過招。”

我佯裝吃驚,“客官,我隻是個茶館掌櫃的呀。”

他又笑,低下頭將天蠶絲遞給我,“此物叫繞指柔,是我心愛女子留贈予我的,我怕此次回不來會旁落他人,所以想請你代為保管。”

我撫掌笑,“好名字,便連百煉金剛也化做著繞指柔了。隻是,若你一輩子都回不來呢?”

他輕撫一下天蠶絲,“那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你得到我也會放心。”

我忽然覺得心口悶的緊,霍然起身,“好,我替你保管,明年今日我還在此地等你。”

他笑笑,冰涼的指間滑過我的手心。

第二年七月初七,他沒有再來。我坐在那個位置,放上一壺龍井,一碟點心,等了一整天。

又過了一年,有兩個遊俠少年來這裏小憩,其中一個黑衣少年指著牆上的繞指柔驚呼,“看,白衣魔手方義的繞指柔。”

另一個青衣少年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哪能呀,那天蠶絲怕不早湮沒在了森冥穀!哎,我說掌櫃的,這是什麼繩子?”

我淡淡一笑,“客官好眼力,這根不過是普通的皮繩。”

青衣少年鬆了口氣,“我就說了吧。”

黑衣少年默然,歎息道:“可惜了方義,那樣一身傲人的武功,為何在勝出之後跳崖自盡呢?”

青衣少年也歎道:“世間情之一物累人久矣,聽說十年前他心愛的女人也是在同一個懸崖自盡的。”

我低下頭拈了茶葉用滾水沏了一壺龍井,端一碟酥粉花糕坐到那個位置。

對麵空無一人,我在心裏想念那個白衣客官。

世間情之一物累人久矣。久矣……

銷魂扇

時至明朝末年,熹宗暴斃,晉王朱由檢礙著東廠魏忠賢一直無法順利繼位。而此時,江湖上第一大邪派——胭脂堂堂主竟揚言要除去魏忠賢。

情器館。二樓。

她著一襲流雲彩裙坐在中間,餘客不敢正視,皆用餘光偷瞄。

她無疑是絕美的,可以令人在與她對視的一刹那間窒息。

她很怪。她喝茶的方法是用舌頭去舔杯裏的水,然後扭過頭衝我嬌嗔,“掌櫃的,你這茶苦死人了!”

我抬眼掃了她一下,今天,她瑩潤的臉上塗了一點胭脂,更加嫵媚動人。

“客官,苦盡甘來你不知道嗎?”我淡淡地說。

她一下子跳了過來。

真的是一晃眼,人已立在我的麵前,帶來一陣醉人的胭脂香味,“這世界已經夠苦的了!掌櫃的,你這裏有沒有什麼甜點呀?”她微笑著問,眼睛彎成月牙狀。

我搖搖頭,“對不起客官,本館隻買茶水。”

“哈——。”

她輕笑一聲,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粉色的小扇,展開來,大片的胭脂花印在紙上。她掩住臉,留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眸。

有時候我會想,這扇子後麵的如花笑靨該是怎樣動人呀。

她突然飄進櫃台裏,推開我,從櫃子裏翻出兩碟過期的酥粉花糕。

“啊哈,我就說吧,掌櫃的你藏私!”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這點心已經不能吃,她已經驚呼著,然後迅速擱一大塊點心進嘴裏,吃相甚是豪爽,隻是與她這身打扮太不相稱。

她一邊點頭稱好,一邊舔著手指上噴香的油漬,叫一眾茶客皆大跌眼鏡。

我越看越覺得她有趣,倒了一杯溫茶給她,“慢慢吃,別哽著。”

她推開我遞過去的茶,掃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兩件兵器,“掌櫃的,來了幾次也忘了問你,你為什麼把這間茶館取名為情器館呢?”

我淡淡地回她:“隻是隨便一個名字罷了。”

她格格地笑起來,“掌櫃的,你還挺矯情的。”她打了個飽嗝,然後轉身向樓梯口翩然而去。

我說:“姑娘,你忘了……”

“什麼?”她回眸一笑,傾城的美色叫我昏眩。

其實我是想問她要錢,因為她每次來點這點那卻沒付過一分錢。有一次她笑,“錢嘛,本姑娘是從不帶身邊的,這樣好了,這把扇子留在這裏做個抵押吧。”

我掃了一眼,皺眉,“你這把扇子還不夠我一杯茶錢呢。”

她有些氣憤,快速地扇起扇子,“真是個鄉巴佬,連這銷魂扇都不認識。”

我又笑,“扇子怎能銷魂?”

她無語,深深地白了我一眼。

“啊,沒什麼,忘了告訴你,你吃的點心早已經過期了。”我笑著說。

她愣住,然後捂住肚子,表情難堪,她一邊迅疾地衝下樓,一邊罵罵咧咧,“死人,你給本姑娘好好活著,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我淡淡一笑,這年頭的女子都是如此剽悍的嗎?

後來有一天,下著小雨,我頭一次看見她靜靜地坐著喝茶。

“掌櫃的。”她扭過頭看我。

我抬頭,“怎麼,茶苦死人了?”

她搖搖頭,“有沒有更苦的茶?”

我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奇,今天什麼日子?

“有。”

我端著上等的苦丁遞給她,坐下。

她輕輕呷了一口,皺一皺眉,“掌櫃的,真的能苦盡甘來嗎?”

我點頭,“能,隻要你用心。”

她嫣然一笑,“掌櫃的知道我是誰吧?”

我沉默片刻,點頭,“江湖第一邪派,胭脂堂堂主,胭脂一笑。”

胭脂一笑點頭,“這些日子來多蒙掌櫃的照顧。”

我擺擺手,微笑。

“我自幼孤苦,到處流散,後來僥幸做了胭脂堂主,卻仍然四海為家。有時候想,是不是可以找個人安定下來,做一個普通的女子。這一次我有很危險的任務在身,本來應該動身了,可是,我突然很留戀這個地方,不知掌櫃的可否收留我?”

“怎麼收留你?”我不動聲色地問。

“你……有妻室嗎?”她紅著臉小聲地問。

我輕輕起身立在窗口,背對著她,眼前浮現的是綃墜崖的一幕。我這一生已不配再有愛情。我說:“雨越下越大了,我借把傘給你吧。”

她低下頭,擱在桌上的細弱蒼白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謝謝掌櫃的關心。我隻怕有借無還。”

她說著,仰頭喝光了整壺苦丁茶,深吸口氣,然後走向樓梯口。

“胭脂。”我叫住她。

“什麼?”她霍然轉身,手中多了把扇子,掩住臉,隻露一雙泛著瑩瑩淚光的美目。

“保重。”

她輕輕閉上眼,一顆透明的液體沿著扇子的凹處緩緩滑落。

“謝謝。”

三天後,東廠都督魏忠賢的府邸突然著火,有人聽見裏麵有劇烈的打鬥聲,然後,再沒有人看見有人從火屋裏出來。至此,東廠一脈作鳥獸散,朱由檢順利繼承皇位,立誌要做個好皇帝,叫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江湖中人皆讚。

我得知這個消息後快馬趕去東廠舊地,翻遍了每一個角落,隻尋得一把已經燒得漆黑的隻剩骨架的鐵扇。

睹物思人,淚將落。每每看到這把扇子總會想起一個胭脂般的女子,想到她曾經流下的一顆眼淚。她本可以在這裏平淡地過完一生,每天忙碌又市井,像我一樣。隻可惜……

她走的那天,情器館剛好整整十年。

奪情劍

師父說:“奪情劍重在情字,凡事情為先奪次之,你好自為知。”

這是師父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默然點頭接過奪情劍。然而多年以後我終是後悔沒有深悟師傅這句話,累及一生痛苦無奈。

那年,我十九歲。出山不過兩年,卻已經打遍了江湖。武林中人提起我的名字莫不驚歎,皆以為是天才。

我年少意氣,不可一世,儼若一個江湖皇帝。關外有一幫派名曰青梟,揚言要會會我,並且給予薄懲。我笑,嘴角上揚,策馬疾馳,三天內趕到青梟,隻用了一個時辰便將這個幫派從此除名江湖。

那天下著大雪,蒼茫的飛雪覆蓋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我騎在馬上不覺寒冷,隻覺得心頭豪氣幹雲,整個世界全在我的腳下。

遠遠地,看見有人打鬥,白皚皚的雪地裏躺滿了死屍,鮮血遍地。一個藍衣男子似乎已經到了極限,大口地喘氣,大團大團的熱氣從口中噴出,眼神疲倦,手中的彎刀已經無力舉起,他閉上眼,等待即將落下來的黑衣人的銀槍。我看見他在閉眼的刹那,眼裏流露出令人心碎的不甘。於是,我出手了。

藍衣男子叫彭瓊,江湖上有名的文武雙絕。文采好,中過舉人,刀法好,得過真傳。他說今天有些事情出關,沒想到自己的仇家勾結起來,二十六個一等高手圍攻他,他雖手刃二十五人,卻已經筋疲力盡。幸好我來了。

他說和我一見如故,說要和我結義。我也是個熱血男兒,見他如此,也不由地高興起來,從小到大,終於有個親人了。

他帶我回他的家。他的家是數代相傳的世家,富有而壯觀。一路笑談,他領我去梅香閣,說要和我把酒言歡。

踏過白雪鋪滿的青磚,繞過冰雕豎立的小橋,眼前出現一個精致的五瓣型亭子,他說這叫梅香亭,右手的食指正對著亭子,我順勢望去,一個穿紅色氅衣的女子精靈一般佇立其間,長發如墨般在風中飄曳,傾國傾城的姿容叫我從頭驚到腳,世間怎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莫不是做夢?

我不信,可是她的的確確的走到了我的麵前,流轉的煙波多情而柔媚,“表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可盼死了。”

她是他的表妹?我側頭看著彭瓊,他大笑,爽朗的笑聲震的閣頂的雪花簌簌而落。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代劍狂狄武子。狄兄,這位是在下的表妹,綃。”

我望過去,綃輕啟芳唇微笑,“綃多謝狄大哥恩情。”

我肯定她的聲音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宛若天籟。我幾乎是醉了,隻是淡淡地笑。彭瓊哈哈大笑,攬著我的肩,拉著她的手走向梅香閣。

席間,彭瓊和我天南地北地聊著江湖趣聞,讚我年少英才,其實他也隻比我大一歲。可是,我的心已經全部放在綃的身上,她的舉眉抬腕都能牽動我的心緒,我知道,我是愛上這個女子了。但是綃,她溫柔的煙波隻給他的表哥,偶爾觸碰到我,也隻是禮貌性地微笑。

我四海為家,一時也沒著落,便在彭府住了下來。彭瓊待我極好,真的當我是自家兄弟,沒事的時候會和我喝酒到天亮,或者切磋武藝。但漸漸的,我的身體開始不舒服,什麼也不想吃,躺在床上,目光渙散。我知道,我得了相思病。思念綃。

彭瓊請了最好的大夫給我診治,卻依然不見效,他竟然急得潸然淚下,感情真摯,令我感動。

我說:“大哥,我沒病,隻是心裏難受。”

他問我到底有什麼心事。我不肯說,隻是搖頭。

一天天過去,我知道自己已經形銷骨立,那個風神俊朗的狄武子已經是個病癆鬼了。

彭瓊每日來看我都唉聲歎氣,也是一日日見瘦,終於我說:“大哥,小弟一生無以為求,今天請求大哥將表妹綃許配於我,因我已為她思掉了半條命。”我那麼喜歡她。

我沒有在意他的表情,似乎隻是僵住了。我想,將表妹許配給我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可是我沒有想到,綃和他自小長大,青梅竹馬,雖是遠方表妹,但已經訂了婚,不日即將完婚。這是後來綃告訴我的。

彭大哥在我的床前來回地走了好幾下,終於停下來,微笑,他說:“兄弟,隻要你的病好起來,我會讓表妹嫁給你。”

這句話比任何靈丹妙藥還管用,不出三天,我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彭大哥說要我和她多親近,培養感情,自己則跑到外麵整月不歸。

我想這是大哥故意給我們製造機會。於是我每天接近綃,但是她這樣冷漠,沒有更多的話語。而且,她想念的是她的表哥。

生平隻有綃是我不能征服的,可是我不甘心,依舊默默伴在她的身邊。

有一天,大哥從外麵回來,身邊還摟著兩個青樓女子,故意給綃看到。我看見綃的眼裏的疼痛,酸楚,和委屈,她大聲地說:“彭瓊,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

可是大哥說:“那我怎樣?告訴你這才是我的本來麵目!”說完大笑著離去。

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異常的感傷。但那時我沒有能夠領悟。

綃整日以淚洗麵,我則默默在一旁陪伴,即使她遷怒於我也不做聲。我堂堂劍狂也不過是她的裙下忠臣罷了。世間情之一物累人久矣。

終於兩年後,綃對他失望透頂,選擇了對她一往情深的我。

成婚的前日,彭大哥對我說:“要我好好照顧綃,他會在我們婚後去關外過逍遙日子,這家產便送給我們做嫁妝。

我很感動,我說:“大哥,我們可以一起生活。”

他笑,笑得好淒涼。

成婚那天,彭府人滿為患,幾乎全江湖知名人士都來了。我和他們喝酒,笑鬧,直到下午,已經醉了。我進洞房看綃,她不在。我問丫鬟,她說綃夫人和彭大哥在一起,好像去了雲樹下。我酒氣衝腦,大怒。

懸崖邊的雲樹下,我醉醺醺地衝過來,看見我不願看到的一幕,肝膽竟裂。我心愛的未婚妻與我最好的結義兄弟含情脈脈地執手約會。

我隻想奪回我的綃,幾乎是想都未想地就拔劍刺了出去。他本可以閃躲的,以他的武功在我酒醉的時候完全可以避開。可是,他沒有。

他平靜地望著我,黑色的瞳人裏一刹那仿佛下起了大雪,像那年的冬天,我和他初遇的時候。

她抱著他的屍體,眼神決絕,今天到這裏來,他隻是來和我作別,明天他就要遠赴關外。她說。

我慘然一笑。

“本來在遇到你之前,我和他已經訂了親。但是他是個極重友情的人,在你和我之間,他選擇的是你。在他心裏,友情是要比我重要的。所以,我恨你。我會要你一輩子內疚。”她說著,抱著他的屍體立在崖邊衝我淒美地一笑,這一笑仿佛兩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的笑容。然後,她縱身躍入懸崖。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跳了下去,卻無能為力,身體動彈不得。

我跪坐在崖邊三天三夜,流幹了淚水,終是倦了江湖。我離開多愁的南方獨上北國,在一條幹淨的街上開了一家茶館,隱姓埋名。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已經快二十個年頭了,朝代也由明換成了清。而我,當初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劍狂如今隻是一個平庸的中年男子。每天在市井中揮霍著生命。

有一天,情器館裏來了一個遊俠少年,他望著奪情劍許久,然後對我說:“請問,這把劍我可以取下來看一下嗎?”我瞥了他一眼,淡笑,“不過一把普通的劍,有什麼好瞧?不過既然客官喜歡,看下也無妨。”

他取下,輕輕撫摩,然後反手拔出。淩厲的劍鋒泛著森森寒氣,戳人皮膚。他拜倒,“小子拜見狄武子師叔!小子尊家師之命遍遊江湖,終於在七年後找到師叔!”

我笑,“我不是什麼師叔,也不是什麼狄武子,我隻不過是個掌櫃的。你弄錯了。”

他不信,捧著手裏的劍,“可是這劍錯不了。”

我笑,“這劍你喜歡,拿去也罷,也算物歸原主。”

他看著我,猶豫不絕,“這樣的話,我想先回山稟明家師。告辭。”

他轉身飄至樓梯口,我叫住他,“客官,奪情劍重在情字,凡事情為先奪次之,你好自為知。”

他轉身看我,滿臉的肅靜,然後彎腰拜下,“謹記師叔教誨。”

我笑,呷一口烏龍,抬眼看窗外的藍天。世間情之一物,累人久矣。

忘九功舞同人(歡言)

第一章 相遇

一道閃電從東向西撕裂黑沉沉的天空,大地為之一亮,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如此的天氣中,一個小女孩卻嗚嗚咽咽地哭泣著,在陰森的山林中獨行,口中更是含混地叨念,“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說我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突然,她腳下一個踉蹌,狠狠地撲倒在野地上。身上的疼痛讓她淚水更加洶湧,“媽媽,媽媽……”

“滾開!”充滿怨毒的低沉聲音猛然響起,地上站起另一個人影,他一抬腳,就將那個小女孩踢到了一邊。

就在這時,天空出現一個巨大的火球,接著“喀喇”一聲巨響,天地為之震動。那火球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從天空徑直向這片山林跌落。

那巨大、明亮的火球一時間照亮了整片黑沉沉的山林,也讓那站著的人顯出身形,他長得非常漂亮,烏眉靈目,如畫般的雙唇,可是在這種漂亮中,偏偏帶著一種妖氣,豔豔的妖氣……

他微笑地看著那急飛而落的火球,慢慢舉起銀刀,“神啊,你想要毀滅我體內的鬼之靈魂,那就來吧,看看我還能不能‘活’下去。”

“落雷……”跌在一旁的小女孩狼狽地抬起頭,也看到了那從天而落的火球,她喃喃自語著,“落雷,又是落雷……”說著,她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奔過去擋在了那人的身前,大哭著呐喊,“不要,不要傷害別人!”

瞬間,耀眼的火光包圍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大雨隨之傾盆而下。

天空中的雲端,神的使者滿是無奈地看著灰燼中交疊在一起的身影,他喃喃自語:“看來這次又失敗了,不過阿香怎麼會到這裏?難道是命運安排她和擁有鬼之靈魂木偶相遇?算了,下次再看看……”

清晨溫暖的陽光如同母親的手,溫柔地撫摩著阿香的臉頰,她慢慢地張開眼,刺目的光芒一時間讓她眼中盈滿了淚水。

天亮了,而她依然還活著,為什麼別人被雷擊中都會死,為什麼隻有她還活著?她為什麼沒有死?難道她真的是妖怪?

“我不要是妖怪,我不要是妖怪……”她嗚咽地哭泣著。

“閉嘴!”一個淡淡的、不耐煩的聲音傳來,“不然我殺了你。”

“呃?”阿香沒有想到有人在身邊,一時間真的猛然止住了哭泣。她睜開眼睛,入眼的首先是參天大樹圈圍出來的一片湛藍湛藍的天空,天空中淡淡的流雲浮動……

阿香向著聲音來源微微側過頭,一個幽暗的大樹樹洞中,隱約出現了一個人影。她怯怯地問:“你是誰?”

“真珠。”樹洞中的人緩緩說道。

阿香翻了個身,爬著湊近樹洞,當她看清楚樹洞中的人時,臉上驀地閃過一抹驚喜,“你沒有死,你也沒有死!”

“你以為我是和那些笨蛋一樣脆弱嗎?”真珠微微一笑,那笑容美麗得讓人心動。

阿香在那笑容下,也不禁忘記了一切,隻能呆呆地看著……

良久,阿香臉上忽然綻開笑容,而她滿是笑容的臉上依舊掛著淚水,她又哭又笑、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語,“太好了,你還活著……”

“活著?”真珠仰頭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嘲弄,“生不如死,雖死猶生,哪個才是活著……”

“你沒事吧?”阿香怯怯而又有些擔憂地問著,這個人怎麼了?他為什麼要笑得那麼傷心?難道是被落雷擊中,傻了?好可憐……

真珠笑容一斂,同時按住腰間銀刀,冷冷地說:“不許露出這種表情,如果再讓我看到,我就殺了你。”

看到真珠臉上透出的殺機,阿香激靈靈打個冷戰,瑟縮成一團,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一瞬間,腦海中仿佛出現了無數猙獰的臉孔,紛紛叫嚷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這個妖孽……”

“我不是妖怪。”即使在極度的恐懼中,阿香仍然如此堅持著。

“為什麼我的孩子死了,你卻活著?”鄰居大嬸惡狠狠地質問,圓睜著哭腫的眼睛,目眥欲裂。

“被那麼大的落雷擊中卻平安無事,不是妖怪是什麼?!”

“那個雷也是她招來的。”

“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

“不是!不是!”阿香混亂地哭泣著、哀求著,“媽媽,我不是妖怪,媽媽,救我……”可她看到的卻是媽媽轉過身去的背影……

在這一瞬,真珠看透了小女孩的心,也看到了她以往的一切:阿香,一個天真無憂的女童,生活在依山傍水的村莊。她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爺爺奶奶的心肝寶貝,可是她的生活卻因為一個落雷而完全改變……

那一天,阿香和小夥伴們去山上一座荒廢的神殿,正當他們玩得興起,忽然天空烏雲密布,隱隱裹著雷聲。

“要下雨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他們一群人躲到了神殿裏。

不久,天空果然下起了大雨,伴隨著大雨的是響徹山穀的雷聲。一群小孩子悶在空蕩蕩的神殿裏,無聊至極……最後他們不知怎麼比起了誰的膽子大,在一群孩子誰也不肯服輸的情況下,結果就有人提議,誰敢站到外麵的大雨裏直到雨停,誰就贏……

阿香並不是第一個出去的,但是她剛剛走到外麵,天空就出現一道明亮的電光,她還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聽到了令地動山搖的雷聲,隱隱夾雜著神殿裏其他孩子的驚叫,接著她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熟悉的溫暖擁抱……

等到阿香再次醒過來,她已經躺到了自家的炕上,那時她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直到那些和她一起站到大雨中,被落雷擊中,卻沒有像她一樣醒來的孩子的父母紅著眼睛找到家裏,直到她聽見那些人嚷嚷著想要處死她,直到母親無奈地哭著轉過身……她才害怕了,然後她逃跑了……可是她始終相信,“我不是妖怪,我真的不是妖怪……”

“閉嘴!你再鬧我就真的殺了你!”真珠不耐煩地喝阻,同時冰冷的刀刃貼在了阿香的頸間,“妖怪就是妖怪,不是你說說就能改變,也沒有人會救你,要恨就恨這個世界的神仙吧。”

阿香驚恐莫名地看著樹洞中的人,不再敢多發一聲。

看到阿香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真珠豔豔地笑了,他滿是誘惑地說:“不想死就跟著我吧。”雖然微弱,但是真珠看得很清楚,這個女孩子體內也有著神的靈魂,與降靈被神分裂出來的靈魂不一樣,她體內的靈魂是完整的,也就是說她是被貶的天神……

真珠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她的靈魂現在被壓抑在肉體裏,所以她本身的靈力也極不穩定,不過相信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神之靈魂一定會慢慢釋放,那時如果吃了她,不但他不會再害怕太陽光,而且也會擁有媲美於神的法力,到那時……嘿嘿……充滿靈力的女孩啊,到那時,你將是我為了生存而和神戰鬥的武器……

“可是……”阿香低聲猶疑著,她不想離開家,離開媽媽……

“你以為你回去,他們會放過你麼?你是妖怪……”真珠冰冷地說,“他們會將你劈成兩半,然後吃了你!”

“啊!”阿香一聲尖叫,仿佛真的看到人拿刀劈來,“不要!”

“不想死就跟我走。”真珠又重複剛剛的話。

“嗯。”一片混沌迷茫的阿香答應了,因為在她幼小的心靈中確實覺得自己無處可去。

就這樣,阿香跟隨了真珠,跟著他走啊,走啊,走過村寨,走過城市,也走過寒暑……

第二章 旅行中

清晨,陽光還在地平線以下,史家莊最大富戶的大門就被敲開,門外兩個風塵仆仆卻難掩其美麗的人靜靜站立。

其中一位身穿長袍,長發整齊地垂在腰間,腰間懸著兩柄刀。他左耳之下的發絲用紅繩係了兩個圓鈴,看他的打扮是位陰陽師,這位陰陽師很漂亮,睫毛很長,眼瞳很黑,還有如畫般的雙唇,可是麵無表情的樣子卻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

另外一位穿著童子的衣衫,個子小小的,卻背了一個比他身形大出幾乎一倍的棺材一樣的盒子。他頭梳抓髻,前發齊眉,後發遮肩,圓圓的娃娃臉長得異常討喜。

當這讓兩個人出現在門前時,確實讓人難以忽視。

“請帶我們去見你的主人。”圓臉的童子一臉鄭重。

“怎麼了?”門口的家丁有些驚惶地問。

“我師傅有話要對你的主人說。”

家丁看了看後麵莫測高深的陰陽師,心中緊張起來,這個人看起來很高明的樣子,難道這所大宅裏發生什麼事情?他不敢耽擱,立刻向裏麵跑去,通稟主人。

史家大宅的主人一聽有陰陽師找上門,立刻親自迎接。到了大廳,史老爺不安地問:“請問,陰陽師大人,您到這裏有什麼事情?”

站在陰陽師身後的圓臉童子立刻搶著說:“你家最近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吧?我師傅從這裏路過,就看到了你們家上空有著不祥的妖氣籠罩。”

史老爺一聽,立刻蹙起了雙眉,回想:沒有啊,哪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

一看到史老爺遲疑的神色,童子立刻提示,“你們這所宅子裏是不是經常有人生病?而且還會無緣無故不見東西,尤其是夜裏,是不是總有奇怪的聲音,而且在某個地方也比其他地方要冷?”

史老爺遲疑地思索著,卻在這時,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大聲說:“沒錯,沒錯。”接著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迅速進入大廳裏,伴隨著她到來的,還有撲鼻的香氣。

“夫人。”史老爺皺眉看著。

但是史夫人滿不在乎地坐到了史老爺身邊,說:“我們家最近確實經常有人生病,就在昨天,我的女兒身邊的丫頭春紅就生病告假了……還有我屋裏,我女兒屋裏確實經常不見東西,我還以為是那個膽大的丫頭偷的,難道不是?”說到這裏,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冷著臉的陰陽師。

陰陽師卻不動聲色,繼續靜靜地坐在那裏,又是童子接口,“現在您先不要問,繼續說,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怪異的地方。”

“好好。”婦人答應著,想了一想,繼續,“夜裏確實花園子裏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對了,你不說我還沒有在意,那裏也確實比其地方陰冷許多。這樣的熱天,出了一身汗,一進園子裏就立刻冷下來……”

“那就對了。”童子雙手一擊,“我師傅剛剛就說你家有一條不同尋常的蛇在盤踞,它正尋找人氣,如果不盡早鏟除它,下一個恐怕就是你們的女兒了。”

“什麼?”史老爺、史夫人臉色都是一白,“那可怎麼辦才好?”

“不用擔心,”童子微微一笑,“我師傅這麼早來,就是為了鏟除那個妖怪。”

“太好了,謝謝陰陽師大人!”史夫人熱淚盈眶地感激。

“你們就在花園子裏找一間隱蔽、安靜、不向陽的房子……”童子吩咐,“讓我師傅住進去,到了晚上他就會施法術給你們驅邪避災。”

“好好!”史夫人答應著,“我這就去準備房子。”說完,她匆匆離去。

在她到達門口的時候,童子又吩咐,“動作要快,太陽升起之前一定要辦好。”

“知道了。”史夫人答應一聲,如風一般卷了出去。

看到史夫人離開,童子又轉向史老爺,“我師傅作法和妖怪搏鬥時,記住吩咐閑雜人等千萬不要靠近,不然讓妖物逃跑就不好了,要知道逃跑的妖怪回來報複,可不是讓人生病這麼簡單。”

“明白,明白,我一定不會讓任何人打擾陰陽師大人的!”史老爺點頭如搗蒜。

“嗯!”童子點點頭,微微眯上了眼睛,遮住了裏麵的得意與狡黠。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史府花園中的一個僻靜幽暗小樓的石階上,一個童子悠然微笑地坐在那裏,他低聲咕噥:“看來我說謊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幾句話就將他們唬得團團轉。想想這麼大的一所宅邸,怎麼會沒有人生病,怎麼會沒有丟失東西?而且我們來的時候早看到了有河水被引進來,有水的地方自然會比較涼快啊……不過也許是他們太膽小,這樣倒是省下了我不少力氣。”說到這裏,童子微微側過頭,看了看黑黢黢的小樓裏,目光中出現了安慰與溫柔,“不過真是太好了,這樣真珠又可以平安渡過一天。”

真珠,一個擁有鬼之靈魂的木偶,他很堅強也很厲害。在漫長的旅行中,他們曾經遇到過無數次的危險,但憑借著真珠的能力,他們度過了那些的危機。

不過真珠也很脆弱,如果他遇到太陽的話就會死掉。旅途中最讓人心有餘悸的那一次是他看到太陽時,忽然毫無生機的樣子。那時她嚇壞了,拚命地祈求,拚命地禱告,拚命地抱著他的身體想要躲到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感謝神,突然讓天空布滿了烏雲,終於沒有將真珠的靈魂收回去。可是真珠看到她雙手合十、拜謝上天時,卻冷冷地笑,“要謝神不如謝謝你自己。”

雖然阿香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那樣說,但如果她真能幫上忙就太好了!也從那以後,阿香的背上多了一個木盒子,雖然真珠非常厭惡這個東西,但是卻沒有讓阿香丟掉。

“阿香!”真珠清冷的聲音交待著,“你弄些吃的來。”

“好的!”阿香從地上跳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真珠的另一個怪癖,他吃東西隻吃剛剛死去動物的肉,如果沒有生火用具,他甚至能生吃。一想到那麼漂亮的真珠嘴邊掛著鮮血的樣子,阿香就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不過她早已經想明白了,如果真珠是妖怪,那麼她也是,隻有他們才是真正的夥伴。

“你想吃什麼?”阿香輕快地問著,可是裏麵一點聲音也沒有,不過她已經習慣了。真珠習慣黑暗,習慣寂寞,他也根本不需要自己……

每當意識到這一點,阿香心中就說不出的失落、黯然,如果她能有用一點就好了。但即使她毫無用處,真珠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帶著自己這個累贅,在最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如果那次沒有自己的任性,他也根本不會有看到太陽的危險,所以,經曆了那生死一線,她忽然長大了,知道真珠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而她不能總是利用他的溫柔任性地要求,從那時起,她心中隻有一個願望:隻要能跟在他的身邊就好,真的,隻要跟在他的身邊就好……

一雙煽情的眼睛看著可愛女孩兒輕快地跑出去,忽然彎成半月,他抽出腰間的一柄銀刀,輕輕地拂拭著,目光卻變得綺美而妖異,流瀉出萬種風情。

降靈,神偏心於你,給了你神之靈魂,但是你這個傻瓜卻偏偏為了一個女人舍棄,而我跟你不一樣,即使被神舍棄,即使隻有鬼之靈魂,我也要繼續存在下去,

真珠用手指撫著唇角,微微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說什麼怪物也有幸福的時候,我不相信,我隻要證明即使不受到神的眷顧,我也能自己找到出路,我要變強,我要為了生存而戰。”銀刀忽然閃過一道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流動出異彩,而真珠的笑容看起來也分外詭異。

阿香為了真珠不再吃那些鮮血淋漓的東西,所以即使聞到了肉散發出來的撲鼻香氣,依然使勁地往灶裏添著柴火。說實在的,她並不擅長烹飪,不過還好真珠並不挑食,隻要是新鮮的食材,無論做成什麼樣子,他都會吃下去。在最初的時候,她不知道食物什麼時候才算熟,所以常常到燒糊了為止,她的想法很簡單,反正糊了肯定是熟了。無論多糊,真珠一定會毫無怨言地吃下去,反倒是她對自己做出來的東西難以下咽。所以她拚命地學習,經過無數次失敗,現在終於她能吃下自己煮的東西。

“真珠是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阿香對著灶火微微出神。

“孩子,想什麼呢?你怎麼還在發呆啊?”一個爽朗的婦人聲音傳來,“這火再燒下去,鍋都快漏了。”

“啊?”阿香呆呆地看著那婦人利落地將灶中的柴取出,用水潑滅,然後揭開鍋,將鍋裏的肉鏟出來。同時她的口中還飛快地說,“你這樣燒火做飯可不行,浪費柴火不說,萬一著火那可了不得,水火無情啊……”

阿香的淚水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那聲音,爽朗的聲音多麼像媽媽,小時候自己貪玩,媽媽也總是這樣半含無奈,半是生氣的責怪……

“怎麼了?”婦人轉頭就看到阿香流淚的臉,也不禁有些無措,“哭什麼?我也沒有責備你啊,快別哭了……”

聽她這樣說,阿香反而更加難過,在出現落雷之前,她一直是媽媽的寶貝,無憂無慮地生活在村子裏,媽媽雖然有時會罵人,但是她從不會真的生氣,也因為有媽媽的庇護,所以她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害怕,可是再也回不去那時候了,再也回不去……

“你是男孩子吧?怎麼這麼多眼淚?”那位大嬸無奈歎息。

阿香一聽,忽然止住了淚水,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大嬸,這位大嬸看起來粗粗壯壯,臉上卻一團和氣,眼神也是溫柔無比……讓人有家的感覺。

回家……一股強烈的渴望從心底竄了出來,好想回家……

“你想回家?”

吃著東西的真珠忽然抬起頭問,帶著微微嘲弄的神情,“回去不怕他們再將你當成是妖怪?”

阿香垂下眼睛,不是不怕,可是還想回去,即使隻看一眼也好。

雖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但是她明白,真珠能看穿人心,她所有的心思從未瞞得了他。

“看一眼?”真珠喃喃著,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和他們走過的無數村莊一樣,不過她既然想回去,那也未嚐不可……降靈的祭祀神壇好像就在那個村莊附近,如果回去,順便也將那個討厭的東西毀了,他早就看那裏不順眼了,當年要不是遇到落雷,他才不會讓那種東西留到現在。

“那我們就回去。”

“真的嗎?”阿香驚喜地問,“太好了,真珠!”

真珠低頭冷冷地一笑:笨蛋,如果真要謝我,就趕快將靈力提高,然後讓我吃了你!

渾不知情的阿香笑得真摯,也對真珠感激涕零,真珠真是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

天色漸黑之後,史家花園裏乒乒乓乓一直響個不停,史家老爺、夫人以及一幹家丁在園子外側耳傾聽……

史老爺撚著胡須,眯縫著眼,有些擔憂,“夫人啊,這裏麵動靜怎麼這麼大?”

史夫人拚命想往裏瞧,一聽老爺問,就胸有成竹地說道:“肯定是和妖怪在搏鬥,不是和你說過,那位是我二十年前在祭神壇看過的陰陽師,鼎鼎大名的降靈大人。”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他年齡應該也不小了吧,可怎麼看起來還如此年輕?”

史夫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態,叉著腰喝道:“你以為他和我們一樣?!怎麼說他也是天下最厲害的陰陽師,神仙之體,怎麼能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相提並論。”

在夫人的淫威下,史老爺訥訥稱是,又開始想要借著空隙向裏瞧。

“乒乒乓乓……稀裏嘩啦……哢嚓……”

“啊,樹倒了!”史夫人驚叫。

史老爺撚著胡須,說道:“這妖怪看起來道行不淺。”

“幸虧我認出了降靈大人,不然我們宅裏豈不是不得安寧,這樣的妖怪也隻有降靈大人能夠降伏。”

“對啊,對啊……”身後的仆人紛紛點頭稱是。

時間慢慢地流失,黑暗的大幕迅速拉開,由於是月初,沒有月光,隻有星子閃爍在黑絲絨般的天空,花園裏也變得寂靜無聲……

“裏麵怎麼沒有聲音了?是不是降伏了妖怪?我們是不是進去看看?”

“不行,陰陽師大人身邊的童子曾說,沒有吩咐絕對不能進去。再等等。”

時間慢慢流失,三更的梆子已經敲過。

“降靈大人怎麼還不出來?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

“別胡亂猜,再等等。”

……

熹微的晨光露出地平線,為大地帶來一絲光明,忍不住瞌睡的史家一幹人也在晨光中蘇醒。

“天亮了,降靈大人應該已經除魔結束了。”

“嗯!”史夫人聽了聽,花園裏依然寂靜無聲,她再也忍耐不住,“不然,我們進去看看。”

“好!”史老爺早就等待這一刻,有家丁打開花園門,園子裏樹倒屋傾,一片狼藉,根本沒有那陰陽師以及童子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史老爺震驚之餘,欲哭無淚。

“降靈大人除魔之後,竟然無聲無息地離開。”史夫人滿心敬畏,“真是了不起的人!”

而走出十數裏之外的阿香,此時正高興地清點著裝在背上盒子裏的貨物,算計它們價值幾許……

第三章 人妖殊途

“天快亮了……”

十數天之後,阿香、真珠到了距離史家莊很遠的一個大市鎮,阿香看著漆黑的天色,如此喃喃自語,然後轉向真珠笑道:“真珠啊,我們身上的錢花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在這個市鎮裏休息吧,然後找一個大戶弄些盤纏……”

真珠仰頭看著莊子的上空,蹙著眉頭沒有言語,等到阿香又問一次,他才側頭一笑,笑容中掩藏著狐狸一般的狡詐,“好啊。一切都要交給阿香了。”

“嗯!”阿香使勁兒地點點頭,“你就瞧著好戲吧!”

可是,這一次並沒有需要阿香出色的演技,那家主人一看到真珠,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滿臉驚喜,好久才擠出一句話,“您不是降靈大人嗎?十九年前,我曾經在祭神壇上看過您一次,沒想到您依然這麼年輕?”

阿香對於這種說法已經習慣了,不過真珠從沒有告訴過她,為什麼別人都稱他為降靈大人,而祭神壇又在哪裏?

主人熱情地將真珠請進客廳,讓到主位上之後,那位主人卻開始煩惱地傾訴:“降靈大人,感謝您能到這裏,您真是上天派下來的使者。”

真珠聽了之後,嘲弄地笑了,顯出一股妖邪之氣。幸好這家主人低著頭,沒有看到。

“您救救我們吧!”說罷,主人跪在了地上抹眼淚。

阿香有些手足無措,雖然以前經常以大戶人家有妖怪而騙人取財,但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人家。難道真的有鬼怪不成?她自己除了力氣奇大之外,並沒有什麼驅邪之術,而真珠,微微瞟了一眼莫測高深坐著的真珠,他不會多管閑事吧?而如果要逃走……看著麵前將真珠和自己當成救星的人……好像跑不掉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不過最好還是問清楚狀況為好,“您先起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唉,這都怪我啊……”主人後悔地歎息著。

原來這家主人姓孔,孔老爺祖上留下萬貫家財,是這一帶有名的富戶,但是他為人怪癖,不喜歡和人交往,也就漸漸斷了和外麵人聯係,唯一的樂趣便是喝酒,但是這幾年獨飲越來越沒有樂趣,他想要尋找酒中知己。

一天,忽然家裏來了一個投宿的胡公子,開始他並沒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這個青年不但學富五車,談吐文雅,而且對酒很有研究。就這樣,他將那青年留了下來,引為酒中之友。

“胡公子很奇特,常常出去遊玩,半夜才回來,這本不足怪,奇怪的是,他回來從不用叫人開門,開始家裏人還以為是大門忘記鎖,但是後來家人注意,明明記得將門鎖好,可是他依舊出入自由。那時我雖然有些懷疑,但又想故事中常常有飛天遁地的俠客,也就不足為奇。而且對他更為敬重,甚至想將我的女兒許配給他……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和家裏人說了,他們也非常同意。就在一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我跟他說了,他很高興,不禁忘形痛飲,結果大醉。我讓下人將他扶回屋裏,沒有片刻,下人就驚慌失措地跑來,我過去一看,原來胡公子竟然變成了一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