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的季節(賈童)
蔚藍的天空,金色的陽光,熱烈的蟬鳴。
對於十八歲的少年少女來說,
夏天或許是個告別的季節。
part 1
那一年的六月,天氣熱得已經超出了初夏的限度。空氣都好像要燒起來似的,隨時把人的情緒點燃。
那一年,她17歲,必須麵對一個月後的高考。
那一年,他也是17歲。
其實一開始,她並沒有注意到他。他少言寡語,又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作為宣傳委員的辛卉,隻有在發每周一次的報紙時,才會走到他的座位邊去。
同班都三年了,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甚至連想要說話的意願都沒有。
第一節政治課隨堂測驗,實在是弄得背了一晚上曆史的辛卉有些措手不及。結果可想而知,她考得很沮喪。雖說高三的考試已經是家常便飯,即使不及格也沒什麼大驚小怪,更犯不著大費周折地去通知家長。但是對辛卉來說,那個並不是原因。因為知道高三的重要性,關係到自己的未來和人生,這種時候,就算沒有人催促也必須要努力……把桌上淩亂的圓珠筆、橡皮擦、透明膠帶和修正液收進筆袋,辛卉慢慢地用紙巾擦拭著桌子上每一點汙跡,手上機械的動作給了她遐思最好的掩護。
“再擦下去桌子要被你磨通了。”耳邊響起一個戲謔的聲音。
辛卉條件反射地用雙手把那團紙巾掩蓋住,好像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書信。他抬起頭來,眼神先是愣愣地盯著那團紙,然後才轉過來對著她的目光,嘴裏說了兩個字:“廣播。”
辛卉豎起耳朵一聽,“請各班宣傳委員到教導處領取報紙,請各班宣傳委員到教導處領取報紙。”
糟糕。她把紙巾塞進口袋,一溜小跑地衝下樓去。快上課了,接下來的代數昨天已經明確通知了要考試,不能遲到。
她氣喘籲籲地抱著一打報紙回到班裏,上課鈴已經響過兩遍。在老師“下課再發”的吩咐中回到座位,抽屜裏已經完全沒有空間容納報紙龐大的身軀,辛卉隻好將它們放在腿上。
兩節課考下來,她的腿都麻了。
得到解放的學生們無不搶劫似的衝向食堂和小賣部,辛卉也想衝刺,可是右腿幾乎沒知覺,而且這些報紙也要馬上發下去才行。
於是她隻好拖著一條腿,慢吞吞地將報紙打開,折好,姿勢奇怪地放到每個人的桌子上。
抬頭低頭,不經意間就對上了最後一排他的視線。他在對她笑,笑容帶著淡淡嘲諷意味,目光肆無忌憚。
在那種目光下,辛卉打翻了桌子上的一杯水,那種圓滾滾的玻璃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到桌子邊沿,幸虧她用報紙兜住才沒有砸碎,可是手上的報紙完全被水浸糊了。
辛卉手忙腳亂地甩著報紙上的水,卻隻是讓它暈得更開。教室裏已經沒剩什麼人,他依然饒有興味地托著下巴,盯著這個方向,嘲諷的笑容並沒有因此加深,也沒有淡化的跡象,窘迫得她恨不能立刻扔下報紙逃出教室。
從那以後,辛卉時常發覺到他的目光,就從身後那個固定的角度投射過來。奇怪的是,以前她從沒有這樣的感覺。那樣的視線好像一縷陽光,帶著熾熱的溫度在她的背脊上跳躍,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炎熱——每當有這樣想法的時候,空氣中就開始泛起一股似有似無的甜膩香味,像冰淇淋,而且是草莓味道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先注意自己,還是自己先注意他,不知道……完全無法判斷。他驟然出現,像化學課本上所描述的默默無聲的白磷,平日裏隻是安靜地睡在水中,所以突如其來的燃燒,是這樣讓人防備不及。
一模過後,班主任將排名靠前的二十來個學生召集起來,同各自的家長商量以後,全部強製住校。
班主任的理由也很充分:假設每天在路上要花掉至少一個小時的話,三個月將浪費多少時間在來回奔波上?如果將它們用來複習,那是一筆多麼寶貴的資源。
班主任和家長似乎總是不謀而合,當事人別說反抗,連分辯的餘地都沒有。
辛卉的東西被塞進一個大皮箱放在門口,她覺得自己好像即將被掃地出門的小孩。
但是也沒有辦法。她隻好彎腰拎起那口老舊的紅色皮箱,把書包夾在腋下,走出家門。
三個月後才能回來。
算了,就當旅行吧。
在每天都搭乘的公交車車站,辛卉坐在皮箱上望著來回穿梭的人群。時間是下午五點半,街上人流如織,他們都是要回家團聚的人。
再見……至少三個月後,再見。
車來了,她拎起皮箱,夾著書包爬上車。
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車,不要說找到座位,連站都困難,何況還帶著一個大皮箱。車子一啟動,辛卉在人與人的夾縫中往前一衝,一隻手伸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同時伸過來一隻腳,踩住了滑出去的箱子。
他用嘲諷的目光看著她,好像在說 :“連站都不會站?”
辛卉赧然地笑了一下,已經習慣他淡淡的犀利,已經慢慢從裏麵看到了一絲溫柔。並不明顯的溫柔,一開始是感覺到,後來,也就看到了。
他抓著辛卉的那隻胳膊往上抬了抬,讓她抓著他抓的那個扶手。三角扶手不大,她握著中間部分,他握著三角尖。
看一眼他腳邊的行李,辛卉忽然說 :“你也被趕出來了?”
她是笑著說的,於是他也愣了一下,愣完以後說:“是啊。”
說完,也微笑了一下。
天已經昏暗下來,車燈卻沒有亮起。辛卉隻能借著夕陽的餘光分辨他眼裏漸漸取代那份淡淡嘲諷的溫和神色。
天終於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們下了車。滿大街都是回家的人,隻有他們兩個,剛剛才離開那裏。學校附近的唱片店裏放著一首老歌:“心若倦了,淚也幹了,這份真情難舍難了……”
他看辛卉一眼,把書包塞給她,拎起兩個箱子,說一句:“走吧。”
辛卉點點頭,拎著他的書包和自己的,跟在後麵。
part 2
他們的高中並沒有校舍,公寓是臨時租來的招待所,所以條件還算不錯,四人一個房間,有浴室和陽台。二樓是食堂,三樓是男生宿舍,四樓則是女生的。
早上五點起床,五點五十五分鍾吃早飯,然後去學校上早自習。十二點下課,回宿舍吃午飯,十二點半回教室午自習。五點四十五放學,回宿舍吃晚飯。六點半回教室上晚自習,十點半下晚自習,回宿舍睡覺。
住在裏麵的每個人都遵循著這樣的生活規律,除了念書之外,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操心,也不允許為什麼事情操心。這樣的確很有效率,至少辛卉背完了五本曆史書,把六本政治書整理完畢,還抄寫了幾大本古文翻譯,數學簿也都寫得密密麻麻。
極其投入的學習令人覺得舒暢,隻是有時忽然回過神來,感到身後那猶似陽光一樣如影隨形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樣熾熱,多少讓她有些恍然若失。
他不喜歡在教室裏自習。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裏,他要麼在操場,要麼在花園,一個從教室右邊的窗口可以望到,一個在左邊的走廊下方。自從他在那裏晨習後,老師和同學仿佛都默認了,沒有去幹涉,也沒有去打擾,好像那就是他的領地一樣。
有個早上,辛卉去得很早,學校裏一個人都沒有,於是她到了花園,打算在那裏背曆史。本想等他一來就自覺回教室,可是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等到回過神來,早自習已經差不多要結束了。辛卉猛地抬起頭,看見不遠處坐在椅子上的他,兩手搭在椅背上,側著臉望著這邊,那神色好像觀望天空一樣的自然。
辛卉環顧一下周圍,喊道:“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子?”
他微微搖搖頭,什麼也不說,繼續望著她。
辛卉臉上一燒,他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接近他才跑來的吧?我隻不過是覺得這裏空氣好,環境清淨而已啊,但願他千萬不要想歪。
隻那一個早上,此後她便沒有再去過花園,不管起得多早,始終在教室裏自習。
她原想把一切的交集都留到高中畢業,再怎樣的遙遠,畢竟隻有三個月,不是嗎?對他們來說,人生幾乎才剛剛開始。三年都等了,三個月又有什麼迫切呢。
天氣慢慢熱了起來。
下午放學後,晚自習以前,她忍不住洗個澡,清清爽爽地去教室。時間很緊,每個人隻被允許使用浴室五分鍾,輪到辛卉的時候,因為前麵人的拖遝,往往連五分鍾都沒有。好幾次她來不及擦幹身上的水珠就套了衣服急急忙忙地趕去教室,口裏咬著一把梳子,一邊走,一邊把濕漉漉的頭發梳順。
有一回,她奔上樓梯,看見他站在教室門口,好像在等什麼的樣子,看見辛卉衝刺過來的樣子,忍不住地愣了一下。辛卉也愣一下,這才想起,他還沒有看過自己披頭散發的樣子吧?
這樣想著,她趕緊褪下套在手腕上的橡皮筋,手忙腳亂地把頭發綁起來。
終於,他忍不住在晚間休息的時候說:“頭發不幹就綁起來,很容易偏頭痛吧?”
他那麼說的時候,眉頭皺著,一副好像正在偏頭痛的生動表情。辛卉低頭頓了頓,慢吞吞地剝下辮梢的橡皮筋,用手扒拉著半幹頭發的時候,嘴角常常忍不住地要翹起來。
休息隻有十分鍾,辛卉也就讓頭發散開吹那麼十分鍾,到了自習時間,再把它綁起來。夏天的十分鍾已經足夠蒸發它的水分,走廊和花園上空吹過的夜風也很善解人意,加上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幾乎可以讓人忘記這是一所學校,那些幼年時期所深深埋下與城堡有關的情結,也在熏得人微微陶醉的風中緩慢地萌芽。
然而就是那樣微不足道的夜晚,讓她知道不管什麼樣的地方,有青春,就有幻想。有幻想,就有青春。
part 3
二模以後,晚自習的時間就被各科老師瓜分去了。周一是曆史,周二是數學,周三是政治,周四是曆史,周五是英語,周六是地理。
地理補習結束後,辛卉正在感歎終於可以有一個輕鬆的晚上時,後排的同屋卻塞來一個筆記本,“你看。”
本子上畫著一幅速寫,隻能看出走廊,明月,和一個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讓她的心忽然漏跳兩下,辛卉假裝不解地看向同屋,她還是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喲,我們班可是隻有你有那麼長的頭發,太明顯啦!”
後來,辛卉還是背著所有人悄悄把那本筆記放回了他的桌肚裏。可是……“隻要他告訴我。” 她似乎有這樣的決心,又懷有一絲事不關己的僥幸心理。不管怎麼說,當初的三個月隻剩下不到一個月,這一個月裏,要為之掙紮的事太多太多,這一件實在不值得她杞人憂天。自己要記得五本曆史,六本政治,六本地理,六本語文,六本英語,還有無數代數幾何的內容,她的腦袋,也已經滿到甚至裝不下那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
青春就是那樣,永遠以為自己有用不完的時間。不要說未來,就連七月都是一個格外遙遠的名詞。
六月十三號的晚自習,他沒有來。
他的位子空空如也,沒有書,沒有本子,沒有筆,幹淨得一張紙屑都沒有。
難道是生病了,還是家裏出事?臨考前的晚自習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幾乎沒有人會主動缺席。
中途休息時,同屋喊辛卉一起去廁所。因為最近學校圖書館施工,廁所的燈經常壞掉,女生都結伴而行。
在門口等同屋的時候,辛卉無意地往旗杆的方向瞥了一眼。那裏對著操場,是主席台和看台的位置,月光還算明亮,因此可以看見綽綽的人影。她並沒有在意地回過頭,他們卻很快跳下看台,朝這裏走過來。
“等下要講評早上考的卷子,你不來嗎?”
“聽不聽都無所謂。”
聲音是一女一男,離辛卉很近。她猶豫著回頭,那兩個人都認識,女孩子是同班的文藝委員,叫宇文琪;男孩子瘦而高,白襯衫和黑色校服褲子,目光在黑夜中像兩點寒星,泛著淡淡嘲諷的光澤。
“下晚自修以後去吃點東西吧?”女孩子說。
“好,校門口等你。”
他輕聲說道,擦著辛卉的肩,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後半節晚自習他還是沒有出現,原因大概和前半節差不多。辛卉拿著紅筆在寫得密密麻麻的試卷上無意識地記錄著老師報給的正確答案,做出訂正,那些紅色的每一筆劃像是她對他的絲絲怨念,不知不覺就連成了片,組成一道堅實的防線將以前累積起來的所有好感擋在門外。
混賬!明明已經有了女朋友,卻還用……
辛卉狠狠將試卷翻過一麵。
卻還用那種目光看著我!
還在筆記本上畫我的樣子!
她忽然抬起頭來,猛地轉身看向後排的文藝委員。
明明是很炎熱的夏夜,自己的手卻變得冰涼。
她也有一頭長發——以前都沒有發現,從來沒有在意過——她的頭發在不知不覺間也已經到了腰際。
“幹嗎?”同屋抬頭慢慢地打量著她,“要什麼?”
“沒什麼,脖子酸。”
辛卉捏著拳頭繼續訂正,心裏委屈得要命,那種自作多情的破滅,杞人憂天的尷尬徹底毀了她的曆史卷子。她把混賬王八蛋這樣的字眼寫滿了餘下的空白處。
鮮紅的字跡,扭曲的筆劃,還真有點觸目驚心。
不過,混賬和傻蛋相比,似乎是自己更沒道理一些。
同屋伸手,“辛卉,卷子借我,最後一題沒記全。”
“我也沒記全,你找別人要吧。”
辛卉把那張卷子折疊成64開本,同屋詫異地看著她。
深呼吸一口氣,她開始收拾書本:“要不要去吃點什麼?”
“好啊,你請客。”
“我請就我請,王八蛋!”
“先陪我去下廁所。”
“和別人一起去,懶驢屎尿多,我在校門口等你。”
去廁所必須經過花園,如果他在那裏的話……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嗎?那兩道好像從頭到尾一直在嘲笑著自作多情的她的目光,是不是還能泰然處之地麵對它?
那時隻有一個念頭,躲開他。算是對自己最後一點可憐自尊的挽救和維護,算是對他一直以來嘲諷目光的微弱回擊,不但要躲開他,還要無視他,最好遺忘他。如果有什麼事能讓他覺得挫敗,辛卉告訴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那時的自己就是如此淺薄得可笑。明明是癡人說夢,還要自圓其說。
她快步走到校門口,比別人都快,她是第一個出來的。
才在台階上站定,就看到邊上有人點了一支煙抽。第一反應是外校的不良青年,直到對上熟悉的目光,惶恐才塵埃落定。
“啊,放了?”他馬上掐滅剛點燃的香煙,動作很快。
“。”辛卉本能地回答道,還加上了一句,“宇文琪馬上就出來。”
說出這句話,她立刻悔恨交加。
這簡直就是不打自招欲蓋彌彰。
他隻是淡淡一笑,“好。”
沉默了一會,辛卉還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你幹嗎抽煙?”
“啊?……”他思索了一下,“隻是提神而已……”
“在校門口抽是找死的行為啊,還隻一個月就畢業了,難道在這時候被記過嗎?”
“哦,”他說,“知道了,以後不抽。”
又是一陣沉默。
同屋和宇文琪的出現打破也結束了這片靜寂,“吃什麼呢?漢堡包好嗎?”宇文琪無意地扯下發繩,用手指順了順頭發。
“我們吃什麼?”同屋斜眼問她,“你該不會想拿二兩水餃打發我吧。”
辛卉歉疚地笑笑,雖然笑得有點惡質,“對不起,我的錢隻夠吃幹切牛肉麵。”
那一夜,她想,自己的感情一定很廉價,就像五塊錢的牛肉麵一樣廉價。而他,哪怕他對宇文琪的感情不過隻是十元一個的漢堡包,至少也比對她的來得昂貴多了。
於是決定遺忘。
part 4
然而這世上最微妙的大概就是記憶這碼子事。一旦經曆了擁有的過程,不管是多麼細小和渺茫,再要放手,便得經受割舍的痛楚。那痛楚,也許是雙倍於最初擁有的喜悅。
好在辛卉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付出的值不回擁有,便死腦筋地至少用鬱鬱寡歡去換取等值的同情。
她至少做到,任誰都看不出曾經的這段悸動。
六月終於走到了尾聲,填報誌願的下午,蟬鳴格外刺耳。道路兩旁碩大的法國梧桐伸展著身軀,卻全然趕不去炎炎赤日的猖狂。
大家似乎都沒意識到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刻,至少這間熟悉的教室,三年來是最後一次踏入。
辛卉用捏在左手的濕毛巾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右手的筆仍然在誌願向導上做著記號。偶一抬頭看看其他的人,也都各自忙碌著,完全無暇顧及天氣的炎熱。
辛卉掃一眼最後排的座位,他沒有來呢。
連填報誌願這樣的大事都不出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宇文琪應該會知道些什麼,但是,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去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不管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臨考前一天,去看考場。考場已經封閉,每個人隻能趴在窗子上粗略遙望自己的座位。方寸天地,決勝一刻,辛卉隔著玻璃窗戶,橡膠脂融化的味道清晰地傳來,玻璃的一絲涼意透過指尖泛濫心田。
“辛卉,走了!”
同屋掃了一眼就離開,已經站在了樓梯口。
媽媽為辛卉在考場附近的賓館訂了一間房,即使慢條斯理走過去,也不過五分鍾。那間賓館住了許多同一考場的學生,賓館推出特惠價,加上地理優勢,那幾天稱得上生意興隆,人滿為患。
可是那條街畢竟地處鬧市區,當晚就有不知名的施工隊徹夜裝修。辛卉早早地醒來,天色剛剛發亮,透出漂亮的緋紅色。夏季的清晨,隻有露珠和微濕的空氣帶來的沁涼,毫無白天的灼人之感。
她信步走出賓館,在大街上走著。製造了一夜噪音的施工隊終於偃旗息鼓。這條最繁華的街道此刻是那樣的寧靜,像她的心經過三個月來的煎熬和熨燙,終於在該沸騰的時候回複到最平淡的一瞬間。
路燈還未熄滅,但與晨曦相比已顯得微不足道。辛卉穿過這條被法國梧桐包圍的老街道,前方就是考場,紅色的橫幅很是惹眼。她定睛看了看,猶豫地停下腳步,那抹人影轉過身,彼此互相看了看對方,就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