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沒有薔薇的花屋(葉山南)

1

街角有間小小的花屋,尖尖的赭石屋頂,灰牆上爬滿藤葉,窗欞上掛著風鈴。每日,門口的碩大塑料桶裏,大朵大朵的蒼蘭和百合怒放著。

當幸而從自己臥室的窗口望出去,總能看到這樣一幅舒心的景致。她聽人說,那間花屋的主人是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

這說法或顯誇張,聽在耳裏,卻莫名令她動心。她搬來這小區一年有餘了,而花屋才開張一個月又二十天。在觀察了那間花屋一月又二十天以後,她終於決定去那裏走一遭。

換上可愛的連身洋裝,綁了公主頭,幸而小心翼翼向目的地接近。

迎接她的是花叢掩映下的一撮金毛。

在奶油色重瓣百合和豔紅玫瑰中,那男人衝她咧開大大的笑容。染了一頭璀璨金發的他,眉目卻是清秀爽朗的。他手裏拿一枝修長的天堂鳥,蹲在地下仰視她。

“你好,我叫幸而。”她望著那張傳說中世界上最快樂的臉。笑容是滿分了,牙齒也夠白,但僅此而已。

“你好,我叫慎。”慎應答著站了起來。

幸而嚇了一跳,蹲在地下明明是個溫和到毫無存在感的家夥,站起身卻變成棕熊似的一大隻。

他該有一米八了吧?幸而吐吐舌,說:“我想要……表達暗戀情緒的花呢。”

慎帶著笑意打量她。他的顧客是個可愛的年輕女孩子,該是女大學生或職場新人吧,衣著清新,俏麗麵龐閃著青春的華澤。

她暗戀著誰?這樣靦腆又甜蜜的神情,仿佛要勝過他的花們了。

“好呀。”沒有更進一步去窺探客人的隱私,他笑著紮入花堆中忙碌。

那笑容令幸而有一瞬的失神:在這裏買到的花,可以令她快樂嗎?

她揪緊自己的衣衫前襟,覺得有一點氣悶。這時,慎轉向她,手裏托著一盆小小纖細的白花。

“它叫瑪格麗特,花語是——暗暗的戀慕。”慎嗬嗬地笑著說。

幸而想:啊這個家夥的聲音真好聽,雖然笑起來有些憨氣;他是靠聲音讓顧客感到快樂的嗎?

但是,不滿足呢。她想要更多更多的快樂呀。幸而買下那盆小白花,失望地離開了。

那時她並不知道,這間花屋之於後來的她,會變成怎樣重要的存在。

2

幸而把那盆瑪格麗特送給了公司同一部門的艦。相好的女同事都罵她:“你這愚昧的女人一定是瘋了吧?”

艦是整棟寫字樓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外形高大英俊、家世也很雄厚的他,曾與公司內外的多名女職員交往,同時腳踏數船,左右逢源好不開心。

聽說在一年前,還有同部門的女孩子為了他而辭職,聽說積鬱成疾回了老家。

沒有人能理解幸而飛蛾撲火的行為,擺明了一場心碎就在眼前,何苦還要自己撲上去討苦吃?

但幸而倔強地抿緊了嘴唇,任人勸也好罵也好,她隻是一天天打扮得嬌俏可愛,紅著臉頰沉默於格子間。

斟茶的時候,順便為他也斟上一杯;影印文件的時候,細心地替他分了頁數,並用紅色雞心狀的回形針別起來。

這份含蓄的女性嬌羞,終於引得大情聖的注意。一個下著細雨的傍晚,艦約她共進晚餐。

幸而盛裝赴宴,粉嫩衣裙裹身,麵帶桃花似的,眼角眉梢都是氤氳的玫瑰色。艦看得合不攏嘴,體貼為她斟了滿杯的香檳,二人相談甚歡。

良辰美景,一場華麗戀愛眼見已徐徐拉開大幕。望著艦帥氣十足的笑容,幸而也努力地將笑容放大,再放大;但心髒卻似被錐穿了一個洞,空虛的感覺不斷膨脹、膨脹,令她難以喘息。

為什麼約到了戀慕已久的男子,卻不能如預期般地感到快樂呢?幸而幾乎是煩躁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喝著氣泡香檳,直至站起身來雙腿發軟,幾乎要打了跌。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機不可失,艦飛快地移步上前,攬住她腰肢往車裏帶。

幸而緩緩推開他的手,軟綿綿地跪坐到地板上,細聲呢喃:“這樣……是不行的。”

幾絲欲言又止的嬌羞,幾縷若有似無的推拒,法國餐廳昏黃的燈光映著女孩粉紅熱燙的臉頰和低垂的眼簾,這遊戲變得越來越好玩了。艦沒有被挫敗,眼中反而帶上狩獵的光。

3

“請問,你這裏有可以治療宿醉的花嗎?”

第二天一早,花屋窗外的風鈴聲清脆地響起,慎看到了臉色灰白的幸而,踩著人字拖鞋,長發蓬亂地站在那裏。

“怎麼會有呢?我又不是多拉A夢。”慎沒好氣地把她牽進來,按著肩膀坐到椅子上。

怪得很,隻是單純店主與顧客的關係,關懷卻施放得那樣自然。

慎衝泡了溫熱的蜂蜜水給幸而喝。望著這女孩因醉酒而腫脹的臉龐和眼睛,他問:“暗戀的情緒,傳遞得不順利嗎?”

“不是不順利。”幸而搖著一根手指嘿嘿笑,笑裏還帶著醉意,“隻是不快樂,無論如何沒辦法快樂而已。”

慎揪起眉頭。無論如何沒辦法快樂,還“而已”?這對他而言,可真是大件事。

“沒有童年陰影,沒有不幸的家庭,沒有受傷生病,還有暗戀的對象……”慎操著小剪刀一下一下地修剪著花莖,發出“哢嚓、哢嚓”,如腳踏初雪般清脆的聲響,“每天早晨起床、推開窗就能看見太陽的可愛的女孩子,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快樂,真是稀奇的事呀。”

他的聲音依舊帶著憨氣,聽他感慨的內容也足見是個頭腦簡單的家夥。幸而鼓起腮幫子望住他厚實的背影,他不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嗎?為什麼買了他的花也好,和他聊天也好,都無法借用他身上的快樂細胞呢?

她氣餒地想了又想,想起了艦俊美無雙的麵龐和溫柔貼心的舉動,不禁喃喃自語起來:“或許,我應該盡快找時間吻他一下才對……”

花屋裏一直有節奏地響著的“哢嚓哢嚓”聲驀然停止。

“呀,割到手了。”慎放下手裏的剪刀,一口含住自己的食指,轉頭衝她憨笑。

幸而翻個白眼:割傷了手指還笑得那麼歡,果然是很容易快樂的家夥。

4

這天之後,很詭異又很自然地,幸而成了花屋的常客。上班前或下班後,她經常來這兒停留片刻,有時買一枝花自己把玩,有時和慎淡淡地聊上兩句。

天氣逐漸冷了起來,為了保持花兒的新鮮美麗,花屋裏常年設著恰好的溫度。幸而受不了自家租屋的陰冷,越來越依賴這個溫暖的地方,雖然她還沒能發現慎快樂的秘方。

另一方麵,和艦的交往也可稱得上是順利了。在艦眼裏,幸而是懂分寸知進退的女孩,不嬌縱不粘人不耍個性,會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該消失的時候消失。

與這樣的女伴相處,艦自然倍感舒心。偶爾與其他女同事曖昧談笑,見幸而乖巧立於一邊,一雙盛滿信任的大眼眨呀眨地笑望他,仿佛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似的;久而久之,連艦也覺得自己無趣,調笑的心思就這麼淡了下來。

交往三個月後,艦開始帶幸而進入他的朋友圈。偶爾喝酒喝到了頭昏腦熱的時候,他也曾大著舌頭對幸而說:“不如定下來。”

每次艦這樣允諾的當晚,幸而就跑去花屋去找慎。

“不快樂呢……”抱著盛滿慎親手衝泡的花茶的保溫杯,幸而這樣嘮叨地抱怨著。

慎隻是淡淡地笑。每次她都這樣說,一度他想問她既然不快樂為什麼還要和艦交往下去,但轉念一想,這問題其實很無謂。

有人為了快樂而去愛,有人為了痛苦而去愛,世間男女本來就是這樣的。

他修剪著一枝丁香色的花朵,“知道嗎?這朵花的名字叫做‘快吻我,無論昨天、今天還是明天。’”

“嗄?這麼長嗎?”幸而有些驚訝。

“是啊,很囉嗦的名字。但又很浪漫。”

幸而突然眯起眼來,像察覺了什麼似的,凝視慎好看的臉,“似乎從沒見過你身邊有女孩子出現。”

“我的花屋是不賣薔薇的。”

“啊?”真是答非所問。

“沒什麼。”慎笑著搖了搖頭,“說起來,你和那家夥進展得怎麼樣了?”

“進展?”她皺了皺鼻子。今天他說的話,她大多聽不懂。

慎笑著晃了晃手中丁香色的花朵。

讀懂了花語的她,臉色驀然漲紅了。

真是無禮冒失的問題啊,她忍不住腹誹。想了想,她這樣答他:“那樣的話,我會不甘心的吧。”

“哎?”

“他有過好多女朋友,而我卻是第一次和男生交往。”

原來是在不甘心這個。他笑了,“他不是你喜歡的人嗎?把第一個吻留給喜歡的人,對女生而言應該是美好的回憶吧?”

“我不想輸。”幸而抿緊了嘴唇,倔強地說。

“戀愛不是角鬥遊戲,不是比誰的經驗值更高。”

“可是,我不想輸。”她孩子氣地堅持著。

“這樣啊……”他沉思了片刻,手指繞著彎曲的花莖,像在猶豫著什麼。然後他拉近她的肩膀,在滿室的花香中,輕輕吻了她的嘴唇。

幸而呆住。她沒有推開慎,她明白這是慎的體貼,慎幫助她解開心結的方式。帶著被吻過的記憶,她可以更心無芥蒂地去愛艦了吧?

5

是慎的輕吻所帶來的魔法嗎?之後與艦的交往,仿佛更上了一層樓似的,出奇的順遂。幸而看著艦一次次按掉其他女子打來的電話,凝望她的眼神越來越認真;偶爾手機沒電的日子,她在家裏蒙頭大睡,竟也能惹得他滿世界地找。

辦公室裏閑男閑女都在感歎,沒想到幸而這樣不起眼的乖乖女,竟是最後成功收服大情聖的江湖高手。

“我是不會輸的吧?”幸而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問慎。

而慎總是溫柔地點頭。他不是很明白這女孩為何如此執著於戀愛的輸贏;眼看就要和喜歡的男子修成正果的她,臉上並沒有多麼愉悅的神情。

最初她為了尋找快樂才來到這裏,可是她眼睛裏的寂寞卻越來越深重了。

然後,那個決戰的日子,終於來臨。那晚艦帶幸而來到他們初次約會的法國餐廳,席間一直溫情脈脈地望著她。甜點上桌的時候,幸而含羞地低下了頭。她很明白等著她的將是什麼。

果然,在綿軟的提拉米蘇裏,她被什麼東西硌了牙。撈出來一看,是枚閃亮的鑽石指環。燭光中,那曾令無數女子心碎的男人對她說:“嫁給我。”

她沒有意外地收下那枚指環。

當晚與艦分別後,就興衝衝地跑到花屋,揮著指環炫耀地衝慎嚷嚷:“贏了哦!我贏了哦!”

慎淺淺地笑,真誠地、靦腆地將雙手合十,“恭喜你了。”

與暗戀的男子順利交往談婚論嫁,此刻的她總該是快樂的了吧?他試圖在她眼睛裏尋找戀情圓滿的笑意。

然而她別開眼去,“那個……其實要謝謝你來著。”

“嗯?”

“如果不是那天你親了我,我可能沒辦法和他交往得這麼順利哦。你知道的,我有心理障礙嘛。”

“那個啊……不謝。”慎害羞地搔了搔頭。

“結婚那一天,要紮大大的花球給我。”幸而任性地要求。

“好。”

“要用薔薇的哦。”

慎的身體僵住。片刻後,他笑著搖搖頭,“你忘了,我的花屋是不賣薔薇的。”

“為什麼?”

“我也會有自己的任性。”

“不可以為我破例一次嗎?”

“很遺憾,不可以。”他抱歉地望著她。

因著他的堅持,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了。認識了這麼久,慎一直是體貼好說話的,從來沒有不答應她的時候。

幸而瞪著突然陌生起來的慎,一下子怒從心頭起。

“為什麼不能好好地給我祝福呢?你該不會是喜歡了我吧?”她口不擇言地質問他,但立即就後悔了。

他的眼睛霎時黯淡下來,憂傷地望著地麵的一叢蒼蘭。

“沒有我的祝福,就沒有勇氣去結婚了嗎?”

幸而懊悔地咬住唇。不該問的,慎一直這麼了解她,他洞穿她的懦弱,用這麼不溫柔的方式揭穿她,是第一次呢。

那夜他們都說了真話,也都在受傷害的感覺裏沉默了。

6

真的贏了嗎?與慎爭吵後離開花屋的那個夜晚,幸而把玩著艦送的鑽石指環問自己。

還早得很呢。她把那枚指環沉入花瓶裏,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第二天早上,她帶著端莊的笑容去見艦的父母;第三天,帶著甜蜜的笑容在公司宣布婚訊;第四天,帶著嬌羞的笑容去試婚紗……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她知道在什麼場合該怎樣笑。她的笑容是一百分的,就好像她真的沉浸在新嫁娘的喜悅之中。

在登記入籍的前一天,幸而約艦出來,在鬧市的街口,在來往車輛的喧嚷中她遺憾地笑著說:“不如……不要結婚了吧。”

艦呆愣在當場。這張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受傷的表情。

幸而沒給他追問原因的機會,轉身拋下那大受打擊的男人,腳步輕盈地向家的方向走去。經過花屋的時候,她沒有停下腳步。

回到家,蒙頭大睡一場。醒來後上網登陸電郵,找出那封早已擬好的辭職信,按下發送鍵。

直至此刻,她才算是贏了。

後來的一個月裏,幸而沒有離開租屋一步。電話答錄機裏充斥著艦的哀求、控訴,帶著哭腔的指責、充滿醉意的挽回。八卦的女同事打電話來一遍一遍地問:“為什麼要悔婚?為什麼要令他那樣狼狽?”

再後來,聽說艦不堪麵對流言的壓力而自願請調分公司;走的時候紅著眼睛,說雖然幸而傷了他的心,但他仍然無法恨她。

大情聖為情所困遠走他鄉,乖乖女無故悔婚傷透人心——沒有人猜到這場華麗戀愛的最終,會竟是這樣匪夷所思的結局。

幸而把自己關在陰冷的租屋裏,咀嚼著流言蜚語,一個人慶祝這最後的勝利。

她曾試想過勝利的這一刻她該有多麼快樂,空虛和窒悶的感覺將從此遠離她的心髒;可是她回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個曾與同事女友一同暗戀著艦的自己。艦選擇了她的女友而無視她的存在,她失望地目送著那二人出雙入對的背影。

原是打算咽下苦澀祝福他們的,但等不到祝福的二人不出一月就分了手。艦同時與數名女性交往,他的風流和薄情傷透女友的心。

最後,女友帶著喝酒喝壞的胃和整晚失眠的脆弱神經回了老家,半年後下嫁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務農男子。

既然艦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巧毀掉別人的一生;那麼,她想她也可以。

有人為了快樂而去愛,有人為了痛苦而去愛;而她,是為了複仇而去愛的。

怪不得無論如何也無法快樂,怎樣渴求也得不到滿足,埋身在開滿鮮花的花屋裏也覺得孤單。

幸而猛然站起身來。

現在,她的複仇之愛告終了。她的心空出一塊來,她可以再去尋訪慎快樂的秘方嗎?

7

這是一間沒有薔薇的花屋。在大朵大朵怒放的蒼蘭和百合叢中,坐著那個染了一頭金發、身形棕熊般巨大的男子。

他叫做慎。慎默然靜坐的時候往往是溫和到幾乎無存在感的;但再溫柔的眼睛裏,也會有屬於自己的任性。

一年前他在小鎮的車站遇見那個叫幸而的女孩子。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頭挨著頭哭得淚人兒一般。一個女孩病懨懨地上了車,而幸而出了站便用袖子粗魯地擦幹眼淚,那瞬間揚起的倔強笑容莫名錐痛他的心。

後來,他輾轉尋到她租住的小區,在街角開了這間小小的花屋。

他的眼睛總是追隨著她那雙盛滿憂傷的眼睛,盡管她並不知道他是誰;直到有天,這個尋訪快樂的女孩,誤打誤撞地來到他的領域。

他們的相識如同所有店主和顧客那樣單純。他賣給她暗戀的花朵,求吻的花朵;她的感情一路蕩漾著他給的芬芳。

他知道她一直不快樂,努力地玩著愛情遊戲卻從未從中得到愉悅;所以他搜羅的滿室鮮花裏,唯獨缺了薔薇的嬌豔。

薔薇花的花語是——戀之起始。

他和她的愛情,還都沒有開始。

他願意相信真正的愛情是沒有角力,沒有輸贏的。或許有人為了快樂而愛,有人為了痛苦而愛;但也有這樣的傻瓜如他,為了追尋內心的寧靜而愛。

隻要遠望著她就很滿足,隻要守護著她就很安心。

溫暖芬芳的花屋裏,慎低著頭,仔細地、輕盈地一下一下修剪花枝。他被取笑為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對每一位顧客都憨氣十足地展開笑容。

他們不知道,是這份寧靜的愛令他快樂而滿足的。他或許在等著某一天,窗欞上的風鈴再度清脆響起,幸而帶著薔薇花的香氣走進來;那時候,他是很願意把自己的快樂分給她的。

“玎玲,玎玲……”

風鈴在窗欞上搖擺,慎抬起頭,望著門口綻出快樂的笑容,“歡迎光臨。”

**********

牙痛(沙夜極)

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牙根有些微微發疼。

於是翻開被子光著腳跑到浴室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除了發現右臉頰比前天還要腫外,更是看到一雙嚇人的死魚眼。

“昨天明明睡得很早啊……”

拉了拉臉皮,我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說完後歎了口氣。

早上七點,橙色的陽光已斜斜的,映在玻璃窗上反射了進來,照在我臉上。

不太適應地眯了眯眼,含著牙刷伸手把窗子拉回來,抬頭時正好看到對麵。

淡藍的落地窗和陽台,背著光,隻有窗棱鍍上了一抹淺淡朝陽。

收回目光,咕嚕咕嚕吐出最後一口水,自身後抽出毛巾,再把臉埋進水裏,感覺到每個毛細孔都在伸縮。

承藍說明天該來公司一趟了吧?最起碼你要領薪水不是嗎?

隔著長長的電話線,她用著一種篤定的口氣,那種理所應當每次都會讓我想起另外一個人。

洗漱完畢穿過客廳到臥室去拿外套,昨天晚上怕起不來而設的鬧鍾剛剛在這個時候滴滴答答叫了起來。

伸手把它按停,再回到客廳套上球鞋,打開門的時候突然想到現在出門會不會太早?

於是下樓轉彎決定先到隔壁巷子裏吃早點,等到吃飽喝足慢吞吞地站在車站等車的時候,對街拐角處,那輛黑色VOLVO剛剛不見。

唇齒間嘁出一個單音節,我低頭踢著腳邊的小石子。而道路兩旁的枝椏上蟬鳴卻是由小變大一聲接一聲的叫了起來。

難怪,夏天已經來了……

“這次稿子拖得時間有些長啊。”

冷氣充足白色係的辦公室裏,承藍坐在原木的辦公桌上翻著紙袋裏的畫稿。她微微低著頭,一頭濃密的長發用鉛筆隨意綰了起來,身上是月牙白的罩衫。

一個既成熟又嫵媚的女人。

有這種認知不是第一次,而是每次見到每次重複的感歎,每次感歎就像見到新大陸般。如此循環。

聳聳肩整個人窩到布藝沙發裏滾來滾去,看著承藍從那疊紙裏照例抽出一張當樣品,其餘的收進抽屜。

“這個係列的稿創意不錯。”下巴點了點那張紙,她說,跟著從層層文件下翻出綠More,動作熟練的點燃,又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我,“不介意我抽煙?”

“再來一杯我就不介意。”我笑得皮皮的,把空杯子推到她麵前。

聞言她笑了起來,嘴角輕輕上揚的那種,然後俯身按下通話鍵,吩咐秘書小姐再端一杯冷飲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