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伶恨(桑果)
楔子
這是坐落在皇宮附近的一處小院。院門相當的不起眼,小戶人家,甚至沒有幾個家丁。走進院子,卻是豁然開朗——從門口至庭院,漏鬥形的園林逐漸鋪開。滿園的杜鵑,各色各態,甚是婀娜。推開房門,悠揚的古箏聲戛然而止。
門風輕揚起長垂地麵的紗幔,從敞開的縫隙間,隱約可見一絕色女子,秀臉未施粉黛,身著素色衣衫,那卓越風姿卻讓人過目不忘。
素衣女子朝著房門方向螓首微仰,星眸中閃過一絲與臉上秀麗不符的淩厲。很快地,盈盈秋波淡去了那道厲光,素衣女人的唇角微微上扯,露出一個淡笑來,“二哥。”
“啊,你繼續。”那個被稱作二哥的人微微抬起右手示意著,“別被我壞了興致。”
素衣女子輕歎了一聲,垂下睫毛長而密的眼簾,默不作聲。那哀怨的神態是任何人見了都會揪心的。
二哥輕咳一聲,以化解空氣中漸漸聚起的凝重。他將手中一隻鑲著金邊的紅木箱子小心地放到桌上,然後慎之又慎地將其打開。原本昏暗的屋子頓時溢滿了瑩瑩珠光。
“林鵑,這是臣國進貢的翡翠玉珠,你看這翡翠,個個碧綠通透,珠子的大小也是均一無二。據說戴上了,有驅邪辟魔、寧神靜心的功效。還有這珊瑚製成的十二生肖圖,別以為這是普普通通的碎珊瑚拚成的,這可是一整個珊瑚經工匠……”二哥指著箱中的寶物,詳盡地介紹著。望著寶物的雙眼卻不時關切地瞥向始終未抬眼看一下的林鵑。
“二哥,你知道鵑根本不信什麼鬼神之說,這驅邪辟魔的東西於我何用?更何
況……”她緩緩抬起頭,眼中是包含著無奈、傷痛與仇恨的複雜,“我根本不可能寧神靜心。我的神早為一個人散盡了,我的心早就碎成灰燼了。”
“林鵑,無論如何,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二哥就這樣用手扶著木盒,關也不是,開也不是。
“二哥,你老實地告訴我,他是不是真的迷上鄭國夫人了?”林鵑深吸了口氣,平靜地問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而心,卻因為這自自己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而顫抖不已。
“啪!”是不小心鬆手,木盒蓋子自動關上的聲音。
二哥望向林鵑,剛才介紹那些寶物時的能言善語似乎一下子不見了。他眼中的閃躲之色卻已經給了林鵑最直接的答案。
林鵑緩緩站起身來,失神的臉上竟然綻出一個她自己都未意識到的笑來。她如行屍般輕移到門邊,倚著門框,放目去望那滿園開得正紅的杜鵑。
她輕聲地對著那些杜鵑花自言自語著:“或許親手殺了他,就不會有這許多苦惱了吧。”
說話間,她右袖中倏地寒光一現。那是屬於利刃天生的殺氣,與主人心意相通的殺氣。是的,她有太多的理由去殺了那個男人。卻因為他曾經的一句話,至今沒有下手——因為不能給你名分,所以會用加倍的愛來補償。
加倍的愛?他沒有實現他的諾言。或許他曾經真的這樣努力過,可無論如何,他還是背棄了自己。
一童年
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風,她甚至沒有穿鞋,就這樣離家出走了。是的,她要讓爹後悔,她要用折磨自己來懲罰爹。她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前進,體溫開始向零點靠近,她連抬起手來嗬氣溫暖自己的雙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隻覺得整個人都空了。胃是空的,心是空的,頭腦也是空的。漸漸地,她的視線開始模糊。隱約中,她看到了早已逝世的娘對著她點頭微笑。
好溫暖。當林鵑恢複知覺時,她已經被人緊緊地裹在棉被中了。淡淡的,胭脂的香氣幽幽傳來。她撐開仍然酸痛的雙眼,迎麵看到的是個笑靨如花的女子。
美麗女子低頭輕吻她的額頭,長長的睫毛扇呀扇的,她望著林鵑的鳳眼中盛滿了笑意,“太好了,燒退了。”
就這樣,林鵑被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還受到了無比殷勤的款待。林鵑迷惑了,難道這是仙女?自己誤入了仙宮?林鵑想到這裏,不禁開心地笑了。她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和這位仙女姐姐住在一起了。她喜歡這個姐姐,她笑得如此美,她的溫柔讓林鵑想到了娘。同時,她心中小小的驕傲與任性也前所未有地被滿足了。讓那個對她嚴厲到極點的爹傷心一輩子去吧!
林仁肇做夢也沒有想到,才七歲大的女兒性格竟會如此剛烈。相比同齡的女孩子,林鵑一向寡言少語,溫順乖巧。可是,當林仁肇一刀殺了那隻髒兮兮的瘸腿貓時,他從女兒眼中看到的,是恨!這讓他大為震驚。一個小女孩,怎麼會有那麼讓人心寒的眼神?待他想再看個仔細時,林鵑已經將眼移向貓的屍體,沒有哭泣,也沒有吵鬧,她安靜地收回眼來乖巧地回了房。
林仁肇告訴自己,剛才是自己的錯覺罷了。畢竟,一位久戰沙場的武將又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七歲小女孩的一瞪而心悸呢?
就在林仁肇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時,可怕的事還是發生了——林鵑失蹤了。雖然調動了所有的力量,翻遍了整個南唐,卻依然沒辦法找到林鵑。
一個月了,林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正當他跪在亡妻靈位前,希望得到她在天之靈的諒解時,女兒卻奇跡般被人完好無損地送到了家門口。
麵對父親的激動垂淚,林鵑隻是淡淡道:“爹,我回來了。”
沒有人發現這樣一個巧合。就在林大人消失已久的女兒突然返家的那日,南唐最負盛名的妓女弦月被發現刎於香閣中。
林仁肇不是沒有追問過這一個月來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但都被林鵑以沉默拒絕了。反正也毫發無傷,又還是如從前般乖巧溫順,林仁肇也就漸漸將這件事淡忘了。畢竟,他有太多的國家大事要急著去處理。
其實林鵑已經不是一個月前的那個女孩子了。夜深人靜時,她常常獨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借著月光,林鵑會小心地自袖中掏出一把短劍,她總是愛惜非常地反複擦拭著短劍。那是把握柄呈彎月形的劍,打造得異常纖巧,連林鵑的小手都可以牢牢握住。不管是源於自身,還是吸收了月光,隻要一出鞘,劍身便會閃著可怕寒光。林鵑不敢大意,因為她曾親眼見到過這把劍的威力。隻消輕輕一劃,那細絲般的傷口瞬間就會溢出鮮紅的液體,如濃豔的胭脂一般。仙女姐姐曾輕摟著她,在她耳邊細語,點絳唇。雖然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可林鵑卻仍覺得那是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就在林鵑凝神望劍時,猛地一聲長鳴劃破了夜空的寂靜。一道銀光閃出,隨即便是一聲慘啼,一個黑色的物體應聲墜地。林鵑移步過去看,地上有一隻已經氣絕的烏鴉,頸處有紅光一閃一閃,配著那飛禽頸間仍在汩汩而出的鮮血,異常刺眼。林鵑自烏鴉身上輕巧地一拔,一把鑲著紅鑽的飛鏢便握在她手中。她邊擦著鏢上的血漬邊認真道:“隻有六枚,不能弄丟的。”她還記得,仙女姐姐在飛出飛鏢時,微笑著告訴她,這叫“紅袖招”。
轉眼已經十載過去了,林鵑出落得靈秀異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文爾雅,窈窕動人。隻是深居簡出,直至李煜大婚典禮,招選皇後身邊的伴女時,王侯將相才驚為天人。
那天典禮上,南唐最美麗的三位女人同時出現,雍榮華貴的大昭後,嬌媚非常的周嘉敏,也就是大昭後的妹妹,還有清秀可人的林鵑。從此,林鵑頻繁出入皇宮,她非常喜歡大昭後,她笑容很甜美,眼睫毛長長的,這讓林鵑想起了袖中短劍的主人。還有就是……李煜。那個秋日,林鵑無意間見他在獨自閑步在後院林中,在滿天的落葉下,輕歎著“林花謝了秋紅,太匆匆”。從此林鵑腦海中常常浮現那日的李煜。
林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擁著大昭後,撒嬌道:“周姐姐,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大昭後總是輕撫她的秀發,喚她傻丫頭。
她覺得很幸福,自己最愛的兩個人,彼此深愛著,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可是,大昭後卻突然暴斃了。
正當林鵑沉浸在痛苦中時,李煜迎娶周嘉敏的消息傳來。林娟沒想到,她為之著迷的皇帝,竟然是個始亂終棄之人。帶著失望,她再次從家中失蹤了。
這次,她不是貿貿然,而是穿戴整齊,輕施胭粉,帶著“點絳唇”和“紅袖招”離開林府的。
林鵑邊走邊尋找著,她要找一個高處,高到可以讓她一下子就墜入地府。是的,這次她不想等待了。每次,都是在她以為會長天地久時,幸福就離她而去。她唯一的遺憾,是無法殺了南唐最為尊貴的那對惡賊。會愛上李煜那樣的人,是她終生的恥辱。
終於,林鵑找到了她想象中的高度。望著懸崖下的一片白茫茫,她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那種將要解脫的放鬆的笑容。向著那無底的白色,她飛身一躍。
二 邂逅
就在她身體騰空的一瞬,一隻強有力的手將她拉回了地麵,也將林鵑的一生拉出了原來的軌道。
從此,林鵑心中的那個秋日背影,便被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給取代了。銳利的雙眼,俊挺的鼻梁,緊抿的雙唇……開始時,是這位趙公子不放心她一弱小女子單身在這荒山野嶺。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林鵑一步不離地緊緊跟隨。是的,林鵑就這樣,跟著他由南到北。先是以他妹妹的身份,然後是形影不離的知己,最後,變成了曖昧不清的“娟兒”。
有一天,他笑著拉過林鵑,指著一位沉默寡言的男子道:“鵑兒,見見我的賢弟。叫二哥。”
那陌生男子微笑著問道:“你叫鵑兒?”
“是。杜鵑的鵑。”林鵑聽到自己清亮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認識了“二哥”以後,林鵑才知道,同樣是兩兄弟,原來是會有如此大的差別的。趙公子心胸寬廣,做事果斷、豪邁。而他的弟弟卻攻於心計,深藏不露。
趙公子的身份一直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變化著,從滑州副縣長指揮到開封府馬直軍使,直至殿前都點檢。
而林鵑有時喬裝成丫環、有時是小卒、有時是侍童,總之是形影不離地伴隨在他身邊。那是她使用“點絳唇”和“紅袖招”最為頻繁的一段時間。隻要有人言語或行動,不,甚至隻是一個眼神,透露出了對趙公子的不敬,林鵑都會悄悄地把他從趙公子眼前掃除。
在夜深人靜時,林鵑會溫順地抱著古箏,彈些清幽的曲子為趙公子安神。是的,整天麵對權力和殺戮的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人來給他安慰。
他有時會像個可憐的孩子,依偎在她懷中念念有詞:“等事情結束後,鵑兒,我要為你建一個莊園,園中種滿各色杜鵑。”
杜鵑輕撫他那頭濃密的黑發,安靜地聆聽著。她不知道“事情結束後”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隨著他越來越忙碌,她袖中的飛鏢也開始越來越不安分。
那天,是林鵑第一次失手。一個蒙麵黑衣人,或許是為了盜取軍機機密,也可能是想刺殺趙公子,被林鵑發現後,驚惶而逃。
林鵑一路追去,同時,袖中一道銀光射出。令林鵑驚訝的是,那刺客竟然接住了她的飛鏢。更奇怪的是,他停下了腳步,顫聲道:“你……你是……”
林鵑立刻拔出短劍,用力刺去。
“怨伶劍!”那男子脫口而出。
而同時,林鵑那凶狠的一刺在他四兩撥千斤似的一推一閃間被輕易化解。
“姑娘,請告訴我弦月現今何在?”那男子口氣急切,眼中流露著焦盼的神情。
林鵑一怔,當初仙女姐姐曾囑咐過她,如果有人認識這幾把兵器,你就告訴他,“三年之約已到,弦月應約去了”。
那男子聽到弦月轉述的這十二個字,當即癱坐在地,“死了?那我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哈哈,是的,我也該應約而去了。”
自言自語了一番,男子站起身來,眼中又恢複了初見時的敏銳,“丫頭,離開趙匡胤吧。有朝一日,他兵臨天下,就不會再記起你了。”
言罷,揚袖而去。
林鵑回到營中,匡胤仍在熟睡中。她撫摸著匡胤左額的傷痕,他說是少年頑皮,馴劣馬時留下的痕跡。
“當時一定很痛吧?”當時,她看著這醜陋的疤痕問,目色中全是不舍。
他嗬嗬一笑,“光顧著馴馬,也沒注意。”
是的,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征服和駕馭,為此,他可以不顧一切。
趁著匡胤睡得正熟,林鵑來到營外篝火旁。她細細端詳這七樣精致的兵器,一如七歲那年。
七仙子?原來,這七把兵器叫七仙子。所謂的“點絳唇”和“紅袖招”,隻是劍法的名稱罷了。她握著短劍的彎月劍柄,目色細細注視著倒映著月光的劍身――怨伶劍,多麼哀怨的名字。七仙女當初離愛人而去,回到了天界瓊池,難道會鬱鬱寡歡,猶如怨伶般嗎?如果真是如此,隻要能不離開匡胤身邊,那即便日後會被匡胤忘卻……
不。一時間失措地搖著螓首。匡胤是不會忘記她的。雖然她不知道弦月姐姐和那個蒙麵男子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隱隱可以感覺到,那是個涉及生死的愛情承諾。生命中,她已經失去過兩次了,這次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如果為了愛情需要付出代價的話,哪怕是生命,她也不會吝惜的。
當匡義問她是否精通女紅時,她並沒有想到,匡胤穿上的第一件黃袍竟然是自己縫製的。林鵑還記得那晚,二哥在確認她精通女紅時,壓低聲音道:“林鵑,我們計劃在陳橋發動兵變。現在,就缺一件黃袍了。”
自那晚起,林鵑白天仍然以小卒的身份出入各營,還時不時放出些有關“真命天子征兆”之類的話來;晚上,則熬夜縫製皇袍。一切都順利而悄然地進行著。順利到當匡義從她手中接過皇袍為匡胤披上、眾人跪拜時,林鵑還恍惚地看著器宇軒昂的匡胤,不相信他已經成為一方霸主的事實。
三 愛與恨
宋太祖趙匡胤,多麼可怕的稱謂,多麼耀眼的名字。但匪夷所思的是,這位開國皇帝,這個男人中的男人竟然不好女色。所有的大臣、宮女、太監都對他幾乎不去後宮議論紛紛。
定都開封後,匡胤兌現了他的諾言。緊挨著皇宮,他為她建了一個別院。看似不起眼的門麵,院內卻是精致而周到的。
他特意派人四處收集來了各色各式的杜鵑種子,在院中摟著她道:“明年的這個時候,這院子會是世上最美的。”
林鵑太過滿足,所以,她常會沒來由地暗笑。
匡胤則會輕刮她的鼻子,目中滿是憐愛地嘲笑著:“傻丫頭。”
他望著沉靜美好的她,總是生出想歎息想保護的衝動。雖自認是堂堂漢子,頂天立地,但是,卻唯獨欠這懷中女子太多。多年來,她喬裝打扮,伺候左右,替他打點一切。而當他登上雲端時,卻隻能將兒時便已定下婚約的女人立為皇後。是的,他作為一國之君,需要一個“不棄糟糠之妻”的口碑,需要一個來曆清晰,身世簡單的皇後。而這樣的決定,無疑意味著他無法給林鵑一個名分。因為身為東宮之主的皇後有權“關照”每一位嬪妃,而林鵑不應該也不可以受到任何束縛。
因此林鵑仍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以侍衛、宮女,任何她喜歡的身份,除了趙匡胤名正言順的女人。
匡胤曾無限感慨地看著她,“因為不能給你名分,所以會用加倍的愛來補償。”
而林鵑呢,也總是出奇不意地以各種身份給匡胤驚喜。有時,批閱奏折累了,抬頭看到盤著發髻扮成侍女為他挑燈的林鵑;有時,獨自漫步後花園,穿著侍衛盔甲的林鵑替他披上披肩。
最可惡就是那次他在偏殿邀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入宴。席間,趙匡胤語重心長的幾句話便輕易釋去了他們的兵權,正當君臣欲舉杯共飲時,匡胤但見杯底一行小字:“他人酒中有毒!”
暗自一驚之人,定了定神,不露聲色地喚道:“今日高興,來人!為眾愛卿換上西夏進貢的好酒。”
果不出其所料,扮成侍女的林鵑淺笑著收去了所有的毒酒。
宴罷,趙匡胤在那滿園的杜鵑花前,深凝著林鵑,“鵑兒,他們都是開國功臣,即使今晚他們不願交出兵權,我也不能將他們毒殺。這不是大丈夫所為。也不合道義。”
林鵑依偎著趙匡胤,輕聲但堅定地一字一語:“我在乎的,隻是他們有沒有威脅到你。”
匡胤望著林鵑那混合著殘忍與癡情的俏臉,輕聲歎氣。
南唐王爺李從善作為人質來了開封。趙匡義不動聲色將李從善帶到皇上的別室。堂正中掛著的林仁肇畫像讓李從善詫異非常――與趙匡胤素未蒙麵的林仁肇,怎麼會有畫像留在趙匡胤的別院?
趙匡胤從容淡然道:“林卿早已歸降我大宋。”
林留守的為人和驍勇,又是世代忠
良……從善目中的疑惑毫不掩飾。
就在這時,別室的門被推開了,趙匡胤和李從善異口同聲:“林鵑,你怎麼會來?”
李從善望著當年暗自仰慕的林鵑,惚如隔世般。南唐傳遍了她染病早亡的消息,原來她早就被好好生生地安置在了宋人處。李從善眼中的悲痛點點深重,林仁肇的叛變,已是不爭的事實。
當晚,林鵑躲在自己的房中,拒絕了任何人的探望,她知道,自己的出現,一手將父親送上了不歸路。
李煜理所當然地賜死了叛國武將林仁肇,而同時也宣判了南唐的死刑。
趙匡胤輕易殲滅南唐,一切都在林鵑的預料之中。而出乎林鵑意料之外的是,李煜俯首稱臣後,趙匡胤不但沒有殺李煜和周嘉敏,反而為他們鋪了一條康富之路。林鵑平生第一次恨起了趙匡胤。殺李煜這個昏庸小人,為她一報殺父之仇,難道也如此困難嗎?
即使他有苦衷,即使他要展現自己作為一代君王的氣概,他大可找別人,唯獨這李煜夫婦,死一萬次也屬罪有應得。回憶起大昭後之死以及那曾經的淡淡愛意……林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袖中的“七仙子”仿佛在引誘她般微微顫動起來。
林鵑來到李煜的侯府。看到門外高掛的匾額,對匡胤的恨意再次湧了上心來。李煜於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卻對這個昏庸之徒禮遇有加,還封侯賜府。
侯府建成不久,家丁彼此之間很是生疏,人員調動又很是頻繁,林鵑借著出神入化的易容之術輕易便躲過了府中家丁。
行刺前早已打探好了府內的格局,她借著月色悄悄潛入最深處的那間廂房。一枚“仙子”已蓄勢待發。
就在她欲推門而入的一刻,一隻強有力的手忽然一把環住了她的腰身。受驚之下,“紅袖招”一閃而出。
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藥味撲鼻而來,林鵑隻覺眼前景象漸漸模糊,隱隱感覺有人把她環腰抱起……
待林鵑醒轉,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匡義坐在桌旁。桌上,正放著一枚飛鏢,鏢上還有未幹的血跡。
“林鵑,你總算醒了!”匡義見到她醒過來,趕忙端來一杯溫茶。
林鵑沒有伸手去接,別過頭去不看匡義,“你走。我不想見你。”
匡義轉身放下杯子,“林鵑,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林鵑突然想到了什麼,顫聲道:“二哥,阻止我的到底是誰?”
匡義苦笑著,“還能有誰呢?”
是的,林鵑早該想到,除了尊貴無比的皇上,還能有誰?
傷痛的眸注意到桌上的飛鏢,目色猛地收緊。天啊!匡胤中了她的飛鏢!
自責、怨恨、擔心,這許多的感情在心中翻騰,最後還是忍不住探問:“他傷到哪兒了?”
“右臂。”
雖然明知當使出“紅袖招”時用力並不重,他應該傷得並不重,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地想見他一麵。
天,她該怎麼辦?低聲下氣地認錯嗎?她辦不到。可是不去見他,她又實在是寢食難安。
終於再也隱忍不住,對鏡喬裝,指尖撫過眼角時,赫然發現那清晰的皺紋。倒抽了一口涼氣,為這不知不覺中的年華老去。
她暗歎,自己將青春全都付諸在了趙匡胤的身上。她為他殺人,為他女扮男裝,為他獨居深院,甚至為了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可是,為何仍換不來他一點點的感動?她所得到的,隻是一所空蕩蕩的宅院和一句“因為不能給你名分,所以會用加倍的愛來補償”。連這僅有的一句誓言,他也違背了。
林鵑隱隱開始懷疑匡胤對自己的感情。雖然她立刻命令自己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
可是,有個聲音仍在不停地重複:“他隻是在利用你,他根本不愛你。他隻是在利用你,他根本不愛你。”
“丫頭,離開趙匡胤吧。有朝一日,他兵臨天下,就不會再記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