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舞醉(迷迪)

楔子

任誰都看得出醉丫頭對三少一往情深,隻有三少自己渾然不覺。

“三少,柳姑娘來了!”田醉敲敲三少的門,揚聲通報。

“小櫻?”門霍地拉開,一張熠熠生輝的俊臉探出來,“小櫻來了?她在哪裏?”

“在梓園和大小姐一起賞花。”

“梓園!”三少東方煜一抖雪白的長袍,便拔腿飛奔。跑了幾步,又噔噔噔回來。

“阿醉!”他喚,不經意卻對上田醉來不及掩藏的淚,“咦?你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沒什麼!進了沙子。”

“我來幫你吹吹。”東方煜殷勤地噘唇上前。

“不用!”田醉倒退一步,連連擺手,“已經出來了。”她好恨,他隻在有求於她時才會這麼殷勤。“哦?是嗎?”三少的語氣有明顯的失望,“那麼,這個……那個……小櫻來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個那個了,”田醉豈有不知他的心思之理,“我這就去做桂花蓮蓉糕。”

桂花蓮蓉糕是柳櫻最愛的點心,尤其是城東譚家老店的。於是,三少的貼身丫頭田醉便去譚家老店呆了兩個月,交了大把銀子,學回這門手藝。

“謝謝你阿醉,回頭我重重酬謝你!”三少的聲音已去得遠了。

田醉苦澀地望著他雀躍的背影,轉身慢慢走向廚房。

忘了,他全都忘了!是啊,誰會把十二年前的童言稚語放在心上呢?

“別怕!有我保護,他們不敢再欺負你了!”

“可是,你一走,他們就又來了。我好怕!”

“那——我不走了!我保護你一輩子,等你一長大,我就來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好!好!我要當大哥哥的新娘子!”

那一年,她七歲,他十二歲,還是兩個小孩子。誰會把孩子的話當作一生的承諾,心心念念十二年呢?隻有她,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咦?醉丫頭,你怎麼揉麵也會揉得哭?”蹲在灶前生火的劉媽抬起頭稀奇地問。

田醉用袖子一抹臉:“煙太熏了。”

“煙?”劉媽四處張望,“哪裏有煙?”

田醉用力揉了兩下,忽地把手中的麵團一摔,“劉媽,麻煩你再給我舀一碗麵粉。”

“怎麼啦?這團麵不是揉得好好的嗎?”

“我的眼淚掉進去了,會有鹹味,不能吃了!”

劉媽一聽,嘖嘖有聲,舀一碗麵粉遞過去,說:“你這麼有心,三少爺定然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你可有機會做小的呢!”

做小?是啊,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窮人家的姑娘能有這樣的歸宿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呢!田醉輕哼一聲。你還想奢望什麼呢?你能跟柳姑娘比嗎?她是知府千金,長得天姿國色不說,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溫柔善良活潑可愛。而自己呢?她看著沾滿麵粉的粗糙手掌。你連替她提鞋都不配!做小?還不知三少要不要呢!

桂花蓮蓉糕做好了,一如從前的香滑酥軟、入口即化。柳櫻用纖纖玉指拈起一塊放進嘴裏,細細咀嚼,然後綻開一朵燦爛的笑:“阿醉,謝謝你!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多美麗的笑容!三少的心醉了。田醉的心碎了。她臉上掛著微笑,默然退下。

皓月當空,雛菊在秋風中輕輕搖曳。

夜已深,田醉望望天上孤單的明月,看看地上孤單的影子,歎一口氣。回去睡吧!

她抬腳往回走,府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睡下了,隻有自己的長裙拖在地上的聲音。

夜風送來了情人間的喁喁私語,一對璧人兒坐在花亭,相依相偎。

三少和柳姑娘。

田醉停下腳步,不能打擾他們,可是回去的路卻需經過花亭。她提起長裙,輕悄悄閃身到一棵榕樹下坐定,等他們走了再說。

“小櫻,我明日就上你家去提親好不好?”

田醉實在不想聽,但風兒卻偏偏將這些話吹進她的耳朵。

“爹爹不會允的!他隻有我一個女兒,不想我這麼早出嫁。”

“沒關係!我們可以先訂親,免得你被別人捷足先登。”

“不會的!我怎會嫁給別人呢?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東方煜一聽,立即熱血沸騰:“不管了,我明日就上你家提親。你爹爹不允,我就天天去,一直到他點頭為止。”

“爹爹會被你煩死!對了,我看那個阿醉好像對你挺鍾情,人也還忠厚老實,等咱們成了親,你把她收進房裏也不錯。”

田醉猛聽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凜,腰背繃得筆直,大氣不敢喘一口,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小櫻,你還不了解我嗎?我不是三心二意的男人,這輩子我隻要有你就足夠了!別的男人有三妻四妾,我不會有,永遠不會!阿醉她是個好姑娘,我也知道。不如我們一起幫她物色一個好歸宿怎麼樣?”

“好啊!哎呀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

橫空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田醉慘白的臉龐。“轟隆隆——”巨雷劈進她的心房。來吧!都來吧!大雨傾盆而下,劈裏啪啦打在榕樹葉上,彙在一處,大滴大滴墜到田醉身上、頭上。

她微微笑。上天給她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啊!三年前,見到三少的第一眼,她就認出他來。她自願做他的丫頭,幸福地為他張羅一切。她希望三少能記起她來,但是沒有。三少的心早已被一個麗影占得滿滿的。她不介意,隻要三少快樂,她就快樂。

可她真的不介意嗎?嫉妒是蝕骨穿腸的毒藥!她蜷起身,張口大力咬住膝蓋。好痛!可是,心,更痛!

雨停了,風住了,太陽也悄悄地露出臉兒。

田醉抬起頭,迎接晨曦的第一絲光華。水珠從頰邊滾落。是雨,還是淚?

阿醉,天亮了!你為什麼還不醒?

上部

好痛好痛!怎麼回事?骨頭都散架了嗎?

呃!喉嚨幹得要命,都粘在一塊了!

“水——”咦?誰發出的聲音,這麼嘶啞難聽。

一雙柔軟卻有力的臂膀撐起她來,然後一碗水端至她唇邊。

“咕嘟、咕嘟!”吞水的聲音好嚇人。喝夠了,她睜開眼,看向身旁的人。是個年輕的女孩,紅潤的圓臉,濃眉大眼,挺翹的鼻梁,豐滿的嘴唇,兩條粗黑油亮的大辮子。

“你睡了三天三夜,我好擔心你醒不來了!”女孩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聲音叮咚清脆。她放下碗,輕輕扶她躺下。

“我受傷了?傷得很重嗎?”她問。

“是啊!你渾身都是傷,還跌斷了五根骨頭,我跟爺爺合力好不容易才幫你接好。”女孩說。

“謝謝!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木嵐,你可以叫我阿嵐。”

“謝謝你阿嵐。”她真誠地道謝,“你爺爺呢?”

“爺爺去看病了。他是我們桃花穀最有聲望的名醫,人稱木神農!”木嵐講起爺爺得意洋洋。

“哦!真了不起!”她大為欽佩,“怪不得我這麼重的傷也能治好。”忽地想起一事,皺著眉問:“阿嵐,你認識我嗎?”

“不認識,你是我姐姐從桃林裏撿回來的。”

“我也不認識我自己!”她喃喃地道,閉上眼努力回想,但腦中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我是誰!”奇怪的是,她一點不驚慌,反倒覺得解脫似的輕鬆。

“你當然想不起你是誰了!吸過桃花瘴的人若還記得自己是誰,那倒是真奇了。”木嵐咯咯地笑,“不如我幫你取個名兒吧。”

“好!我的命是你救的,名字當然由你來取了。”她欣然答應。

“你的命不是我救的,是我姐姐救的。對了,你是在桃林裏撿回來的,就叫木桃好了。”

“木桃?好啊!你姐姐叫什麼?回頭我得好好謝謝她!”

“姐姐叫木菲,芳菲的菲。不過……”木嵐沉吟了一下,“你不用謝她,姐姐很怪的,不喜歡和人說話。何況,她要跟在穀主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上兩回。”

“你們穀主是男是女?還要你姐姐去保護?”

“穀主倒是男的。不過我姐姐是穀中第一高手,沒人打得過她。”這下木嵐比開始說起爺爺時更為自豪:“幸虧你碰上的是我姐姐,先渡了真氣給你,再飛速背你回來。若是別人,隻怕你早在半路上就死啦!”

木桃一聽,心神往之,“多好,有這樣的本事!等我見了木菲,一定拜她為師。”

夢中,木桃看見自己在一群歹徒中間靈敏地騰挪跳躍,出拳擊掌,將歹徒們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三個月過去,木桃已痊愈了,除了身上、腿上有幾處疤痕外,全身每一根骨頭都結實得很。

大清早,她扛上小藥鋤,跟著木嵐,隨爺爺木神農一起去藥園。

胭脂色的朝霞,如一片片火絨似的飄在桃花穀的上空。滿天雲朵,都披上金紅色的華服。穀中的人們起得很早,微笑地互相打招呼,然後便分頭各自忙活。

桃花穀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方圓百裏,土地肥沃,風景秀美,萬餘人在這裏安居樂業達五十年之久。

穿過大片稻田、玉米地,便到了藥園,足有三四畝地,用竹籬圍起來,籬上交纏著荼蘼、木槿、刺梅,此時正開得爛漫,連竹門上也爬滿了盛開的棠棣,門上頂一塊木匾,上書“回春圃”,筆力蒼勁渾厚,看似出自大家手筆,隻是年代久遠,已有多處剝落。

回春圃外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坡,成群牛羊悠閑地嚼著牧草。再過去就是黑壓壓的桃林,正確地說,是夾竹桃林,連綿數十裏,瘴氣衝天,連蒼蠅都飛不進來。桃花穀便是靠了這道天然屏障而遺世獨立。

但自己卻是如何進來的呢?木桃有些不解,問木嵐,木嵐隻知是木菲在桃林裏撿回來的,具體就不知道了。而木菲呢?三個月來,還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藥圃裏已有人在埋首工作,聽見聲響,抬起頭來衝三人傻傻一笑,又低頭繼續鬆土。原來是住在木家對麵的元澤厚。這傻小子對木嵐有意思,卻不知該如何啟口,隻有用這種傻辦法了。不過傻辦法卻很有效果,看木嵐紅豔的雙頰就知道了。原來“傻人有傻福”這句千古名言果真大有道理。

木桃是很知趣的,當下便拉著不解風情的爺爺走到藥圃的另一邊。

“阿桃,別拉著我!”木神農吹胡子瞪眼,滿臉不情願,“那臭小子,根本配不上我們家阿嵐!”

“好了啦!爺爺!”木桃大力拖著老爺子,“人家郎有情妹有意的,你幹嗎一定要捧打鴛鴦呢?再說了,元澤厚也確實不錯啊!長得儀表堂堂,又孔武有力,還勤快老實,這麼好的孫女婿上哪去找呀!你說是不是爺爺?”

木神農重重哼了一聲:“死小子,要是敢對阿嵐不規矩,等阿菲回來,就要他好看!”

“爺爺,阿菲什麼時候回來?”木桃一臉好奇,“我還不知她長得什麼模樣呢!”

“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木神農抬頭眺望。“說曹操,曹操便到!”他用手指著一行五騎,“騎棗紅馬穿黑衣的就是阿菲,最前麵騎白馬一身青衣的是穀主,另外三個人和阿菲一樣都是他的侍衛。”

“阿菲來了!真是太好了!”木桃興奮地盯著她的救命恩人,穀中第一高手木菲,居然是個美女哦!

“他們朝這邊來了。”木神農謹慎地告誡,“阿桃,等一下你要低著頭,不許看他們,也不許說話,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