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江冷,花謝花開,風光變幻,人麵依舊。
聚景園,公子小白盛宴,達官貴人欣然應邀,觥籌交錯之際,眾人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中央盈然起舞的絕色女子身上,驚豔不已。
那便是樓外樓的執事慕容倩影了,即便是家財萬貫也得憑她心情相見,卻紅顏顧盼,獨獨為公子小白破例。坊間傳言,慕容倩影的入幕之賓,唯有公子馮曉白。
樂師很有技巧地一個撥音,慕容倩影旋身,火紅的衣裳席卷起層層連雲,正當眾人幾乎就要以為她被這片紅雲淹沒之際,她驟然頓身,突然跪坐,上身向後,仰麵倒下,目光對上前方的馮曉白。
裙身如蓮花散開,紅得耀眼的顏色與她雪白的肌膚相映,臉頰上密密的香汗,蜿蜒沒入她的發間和頸窩,魅惑撩人,在座之人屏了呼吸,恨不得做了那汗去,戀戀與美人纏綿。
馮曉白舉手,拍掌,緩緩開口:“好。”
一個字,眾人如夢初醒一般,紛紛喝彩。
“跳得妙極。”掃了一眼眾人的反應,馮曉白微笑,傾身,朝慕容倩影伸出手,“我還以為是九天玄女下凡了呢。”
慕容倩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款款站起,探手向他,任他輕輕握著,引到身邊的位置坐定。
嫉妒、豔羨,暗中的目光射過來,羨慕美人被公子小白獨霸。
“倩影,你可知我現在的處境?”當沒看見那些刀子似的眼神,馮曉白撩起她的一縷發,觸到鼻前輕嗅。
“公子好生調笑……”紅唇俏生生地嘟了起來,似在撒嬌,眼中瀲灩水光流轉,又引了一幫人的癡迷,“要是這等委屈都承受不起,又怎當我的入幕之賓?”
“這倒是。”馮曉白摸摸下巴,愉悅地笑起來,似乎太開心,居然當著大家的麵,憐惜地輕輕捏了捏慕容倩影的下巴,將自己的酒盞遞過去,親自喂她喝下佳釀。
高風亮節,終究敵不過紅顏羅裙——目睹此景的眾人心中有了一致的結論。
“諸位不必客氣,今晚請盡興,不醉不歸。”美人在懷,心情甚好,馮曉白豪氣地揮手,發了話。
既然主人開了口,也無須再拘謹了,於是方才因慕容倩影舞姿而暫且靜默的廳堂,一時之間,又喧囂起來。
慕容倩影微微蹙眉。
“怎麼,累了嗎?”發覺她的異常,馮曉白體貼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以為公子小白的樂善好施,是對那些衣食無著的人家。”慕容倩影瞥了他一眼,“如此酒肉,也不怕敗了家業?”
話中有淡淡的譏諷,雖不明顯,但也不至於聽不出來。馮曉白笑了笑,也不解釋,倒是近座的一人開了口。
“慕容執事此言差矣。公子小白出生大富之家,又是家中獨子,區區宴請,與他富貴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又豈會敗了家業?”
“正是。”一石擊水,漣漪層層,喝得酒酣耳熱的其他人也附和,“公子小白這等正統尊貴身份,一呼百應。”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嗤笑道,“哪像穆王府的那個穆冬時,也不過是庶出的兒子,不受疼愛就罷了,穆王爺百年之後,但不說無法繼承爵位,說不定連半分家業都撈不上呢。”說完後,自以為有趣,斟了酒,再與旁人碰杯,“來來來,為了穆冬時的沒落,我們敬他一杯!”
其他人哈哈大笑,正要碰杯,一隻酒盞當空丟過來,正巧砸到說話的那人頭上。
“對不起,忽然脫了手。”正座上,慕容倩影低眉順眼,柔聲賠不是,楚楚的模樣,無法叫人狠心嗬責。“好了好了,慕容執事也不是有心,沒事了……”
一場風波悄然無息地被化解,歡聲笑語依舊不斷。慕容倩影撩了裙,麵向馮曉白,“發生這等掃興之事,倩影自感慚愧,想要告辭了。”
“如此也好,我送你出去。”馮曉白朝旁邊的馮七使了個眼色,喚他過來,低語了幾句,便隨慕容倩影起身,拐過身後屏風,從後門出了去。
一出宴客廳,慕容倩影的媚態即刻不見,麵色沉下來,惱意甚濃。
“要是大家知道嬌滴滴的執事,原來是個母夜叉,恐怕會對樓外樓的生意多有影響。”馮曉白咳了咳,非常善意地提醒她,“而且,事實上,我不太喜歡你出手傷人。”
“他太過分了。”慕容倩影銀牙緊咬,“怎能在背後,那般的暗箭傷人?”
“是你太在乎了些。”握住她因為激動握成了拳頭的手,一一掰開手指頭,柔嫩的手心,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劃出了幾道血痕,“人雲亦雲,今日你能傷他,又豈能傷了所有中傷穆冬時的人?”
他的話,令慕容倩影發熱的頭腦暫時冷靜下來,心知他說得在理,但又無法容忍他人對穆冬時的肆意侮辱。
庶出又怎樣?不受疼愛又怎樣?即便穆王府待他如此,他不曾厭棄,依舊一心一意對待,不僅對穆王府事無巨細,對他那深受父親疼愛的病弱大哥,從來沒有怨恨。為什麼沒有人看到他的這些,偏偏對他的出身這般津津樂道?
他忍辱負重為了什麼?穆王府沒有看到,穆王爺沒有看到,這麼多的世人,也沒有看到。
不過是正出與庶出,便是兩重天的分別,那樣的穆王府,有什麼值得他留戀?
一隻手,搭上她顫抖的肩,她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對馮曉白淡淡一笑,“我沒事。”
馮曉白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的花容半晌,“若我是穆冬時,一定會將你好好疼惜。”
兩年前,她女扮男裝,他不但記住了她,還記住了她身邊的那個看上去很冷漠的穆冬時。
慕容倩影搖了搖頭,語氣有絲落寞:“可惜你不是。”
“那不如,你便舍棄了穆冬時,隨我好了。”馮曉白似真似假地對她說。
知曉他又在調笑,慕容倩影扭轉腰身,輕輕拂開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我答應過的,不會對他不忠,不會對他忤逆,除非——”
“除非什麼?”馮曉白好奇地追問。
慕容倩影垂下眼簾,望著自己投在地麵的影子,輕啟唇齒,話語縹緲:“除非,他先舍棄了我。”
無人應門,真是奇怪。
夜深人靜,慕容倩影裏立在老宅門前,敲了敲,再敲了敲,沒有動靜。
莫不是出去了?她在心中揣摩這個可能性,又否定。蘭姐姐愛靜,平常足不出戶,更何況此刻是三更,她更不會遊晃在外不歸宿。
“執事……”跟在身旁的韓心看了看她。
“喚轎夫過來。”慕容倩影後退一步,“把門砸開。”
韓心便叫了兩人過來,拿了大棒,站定在門前,使了力氣,正準備揮了棒子砸下去——
“啊!”姍姍來遲的洛兒剛開門,就見兩個人影舉著棒子像極了行凶的陣勢,驚嚇之餘叫出聲來,兩腿發軟差點沒坐到地上去。
“住手!”
“哎喲,我的小姐……”聽見熟悉的聲音,洛兒差點沒哭出來,拍拍胸口,驚魂未定,“我快被你嚇死了。”
“我還以為你們出事了。”慕容倩影瞪她一眼,“怎麼半天都不應聲?”
“是穆爺啦……”洛兒委屈地小小聲開口。
“誰?”敏銳地抓住她口中的一個名字,慕容倩影屏住了呼吸。
“哎呀呀……”洛兒不知她的心事,拉著她朝前走了幾步悄悄耳語,“我的好小姐,來我們這兒的除了穆爺還有誰?別怪我沒及時給你開門,要不是穆爺——”頓了頓,她左右又張望了一番,咽咽口水,聲音又低了幾分,“今晚看上去不怎麼高興,還發了脾氣哪,砸了廂房的東西,連蘭姐姐都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