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之一 報考麼(1 / 2)

“報考吧!”

這是老爹圪蹴在門口的大槐樹底下噴雲吐霧了許久,才留給咱的最富哲理的告誡。

老爹做了一輩子鬼差,出力跑腿的事情幹過一打又一打,功勞自然沒有多少,疲勞卻是沒邊沒際了。混到兩鬢斑白,齒牙鬆動,彎腰塌背,迫不得已已經把養家糊口的稀飯碗都傳給咱了,也沒有給咱家帶來更多的富有深意的變化——可悲啊!

先聊聊住的吧。咱家的兩層小樓蓋是蓋起來了,差不多還是整個村莊裏最後蓋起新房子的人家當中的一份子。蓋就蓋吧,咱家好歹住上一明兩暗的高樓了,對外宣傳起來,咱的腰杆子也就分外地硬:“我家呢,也住上大洋樓了啊!”

可惜得很呢,別人家都用上內漆外灰了,裏牆乳膠漆刷得那叫一個煞白,外牆牆麵漆噴得那叫一個漂亮。咱家呢,純粹地一股隆冬的白,還是顏色不純,質地不漂亮的劣質白灰唱了勉強的主角兒。

更要命的是,那些學師為輔自學成才為主的匠人們是不是也特別有意識地要給老爹出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呢,那些個白灰塗抹上去,不僅粗糙得好像總也剖耙不平的黑黑莊稼地,連總以白色倨傲世人的白灰也差不多成為灰色的代名詞了。

住房差就差些吧,好歹咱家也實現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再不要逢著打雷下雨鬼天氣作怪的時候,咱一家人大小都睡不著,都擱那兒提心吊膽地瞅著牆角沒有塗抹平整,已經歪歪斜斜的磚灰縫發怵,總擔心這年久失修的磚瓦房就此轟然給倒塌了。

塌就塌吧,塌死事小,眼睛一閉,大小事情好歹也就一了百了了,問題是如果塌不死,或者塌掉了一半兒的胳臂腿兒,弄個殘廢殘疾啥的,這沒有家園的日子怎麼煎熬?一輩子總指著別人家廢棄的老屋破房混天天,還不如自己把自己腦殼閹割了更好。

咱家這高樓大廈建成了,雖然依舊和別人差著不小的一桌兒,總算薅著現代主義的一根灰不溜丟的破尾毛了。簡陋是簡陋些,咱大王爺千百年來不一直待在酆都城同一個宮殿裏接待來賓迎接貴客,兼職辦公麼。比起他,咱家的洋樓總算是新的,總算平生頭一次走在大人物的頭前了。

說起吃的吧,一家六口人的生活過得實在那叫一個低級——大魚大肉的日子不能說沒有,就是有,也不能比鳳毛麟角更多些。咱爹教育咱們的口頭禪永遠是:“年好過,節好過,日子難過啊!你們也不要擇吃擇喝的了,我小的時候,能夠天天吃頓飽飯就謝天謝地了,還有機會挑吃喝!”

自然,糊飽咱一家肚皮最多的東西,當然還是沒有正式工作的咱娘在自家的幾畝薄薄的自留地裏戰天鬥地,揮汗撒霜,從老天爺的胳肢窩裏討來不多的幾粒麥穗兒,常常還依靠下作的玉米糊糊占了咱飯桌的主角兒。

至於調節口味改變咱食欲的紅紅綠綠菜肴,樣式自然不多,花色自然不新鮮,隻有那些純綠色居多,還是咱娘不辭勞苦不避風霜在自家的房前屋後一一挑水栽種的。種子呢,就是上年自家預留的,化肥呢,就從自家幹廁裏現擔現澆的。

咱娘灑下了無數的汗水,落了無數痛苦的眼淚之後,咱家男女老少在炎炎夏日就有了粗纖維的莧菜吃吃,秋天呢,甘薯葉片吃得咱滿腸子都是葉綠素,到了冬天,又是白沙沙的白菜唱了主角兒,春天呢,有野菜的時候摘幾片野菜改善改善口味兒,沒有野菜可挖的時候,就吃幾口幹菜混混日子。

這樣綠色健康的好生活,最是有利於咱家人的健康長壽基因的滋生蔓延了。可惜,咱這綠色絕不是因為貪圖那些健康時尚的無公害名頭啊,實在是咱爹的薪水太過單薄,刨出全家基本的吃喝拉撒睡,根本剩不下幾文改善改善咱的纖維來源結構啊。

沒有客人造訪的貧賤日子,咱家就老老實實躲在咱家劣質的鐵門後麵,各個端著稀稀的飯碗狼吞虎咽地吞咽自家的苦日子。有大蒜吃口大蒜,沒有大蒜,沾巴著自己的吐沫勉強把玉米糊糊往下咽。有沒有自製的豆汁提提味覺感受呢,你以為咱老財呢?

咱才不學那些愛顯擺的六爺他們,就為了讓旁人看看自家又吃頓大肉了,總把肥肥白白膩膩的不多幾塊小肉坨子放在稀稀的麵條最上麵。又舍不得吃,隻有碰見鄰居們眼羨的目光了,才作勢往嘴邊送了一送,又立馬把它們認認真真送歸在碗的另一邊,嘴裏還言不由衷地客套:“這賊娘們兒,不是給她說過多少次了,這肥膩膩的東西我不愛吃!要得高血壓的,對血脂也不好!”殊不知,嘴角的口水早漫延過河堤要飛流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