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君情怯（銀千特）
好累呀……
龍栩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金色流蘇，而是富麗堂皇的天花板。他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消化掉這個信息，驚坐了起來。
然而一坐起來，就感覺眼前一陣暈眩，腦袋又重又沉，幾乎將脖子壓垮。房內除了一燈如豆散發出來的微弱光線和窗外慘淡的月色，其餘的就是一片黑暗充斥著濃濃的不安。
自覺喉嚨突然有些發澀，身體也忍不住開始發抖，心中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上升。眼前幾十個模糊的影像終於重疊在一塊，清切地展現當前的畫麵——
小仙女趴跪在床邊睡著了，長發早已淩亂，匕首在暈黃昏暗的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芒，冰藍薄刃被十指緊抓，十指手上深深的血痕，是刃身一次又一次劃破指膚的證據。
靈舌一掃貝齒，他嚐到口中殘留的腥味兒，也感受到過腹的溫血之熱，忍不住抓起絲被在自己的臉上胡亂擦拭，眼見絲被也沾上了暗黑的血跡，從眼中射出詭異的光芒，他忽地笑了起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讓人打從心底一顫。
他笑聲充滿了悲哀，同時夾帶著忿怒，憤憤不平地瞪著一片死寂的氣息。
“十指連心。哈……哈……十指連心。哈……哈……龍栩焰……哈……你這個大笨蛋……大笨蛋……快死吧……快死吧……不要在造孽了……”
他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不停地飄蕩……飄蕩……終於……驚醒趴睡在床邊的小仙女了，她靜靜地看著龍栩焰不斷猖狂大笑，笑得不可抑止，那麼陰沉的臉色，那麼犀利的眼神，那麼令人畏懼的表情，眼中卻詭異地有了淚光。
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不要這樣好不好……焰……”
放開了匕首，她抬起手，撫上龍栩焰的臉，十指的沁血玷汙了他抽搐的臉龐，一絲一滴輕滑無限心痛與悲涼。
她無限淒涼地說：“你怎麼能傷害我？你怎麼能以傷害自己來傷害我？你為什麼不肯用藥？既然你討厭我，我已經離開了為什麼還不肯用藥？我不能讓你死，我不要你死……”
龍栩焰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淡了臉上的血跡，十指和眼淚混在一起，十指連心，淚水中的鹽分刺痛十指傷口，誰比誰更痛苦？誰比誰更受煎熬？事情居然發展到這種地步，又是誰的無心、誰的有意。
他狠狠地抱過她，想將她溶進骨子裏。
“焰……”她低喚著。
“呃？”
“你聽說留在北方大雁的故事嗎？”
“沒有。”
“聽說在北方，有一隻雄雁生病了，它害怕在候遷南方時會連累雌雁，所以頭朝懸崖上一撞，血流滿頭地死了。雌雁很傷心，結果，那年冬天在冰雪中，雌雁靠著雄雁留在了北方，跟隨雄雁一同離開了世上。”
他臉色一變，整個身體僵住了。
“焰……”她又開始哭了，喃喃地道：“焰，我希望你記住一點。”
“什麼？”
小仙女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就是那隻雌雁，那隻留在北方的雌雁。”
誰比誰清醒，所以誰又比誰殘忍呢？
病痛的生命其實隻不過是掙紮一生的罪孽，生存還是毀滅，最後不是隻有一個邁向死亡的答案麼？
“燁龍皇朝”，昶和三年。
立夏時節將至，大金宮舉行迎夏宴，是免去了百官朝賀、命婦參拜那一套繁冗的禮儀，隻有宗室的皇族成員赴會的家宴。
庭園的漢涼亭內——
“玉大哥，你來啦？！”斯文男子身穿黃袍金線揚著笑，一看到結拜的天帝大哥立即上前恭迎。
“哈哈！皇帝老弟，些許日子不見，你仍斯文不變哦！”天帝玉飛龍哈哈大笑，不同於對方的溫文爾雅，是一派颯爽英姿，重重一拍皇帝的肩膀。
“哪裏哪裏，天上一天，人間十年嘛。哪能像玉大哥你這般年輕爽朗。”皇帝笑了，目光移到天帝身邊的女孩。
女孩年約八、九歲，白衣輕便打扮，身型纖瘦，可愛的小眯眼露出深不見底的黑眸子。
“大哥，這個小女孩是……”皇帝不禁疑問，這女孩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她呀……”天帝沾沾自喜的，抓起女孩的小手，傻傻地晃兩下，“這是我的小女兒，玉小尹。小尹，還不跟你皇帝叔叔問好。”
“皇帝弟弟好。”玉小尹有禮地開口問候，出口的聲音清脆悅耳，帶點女孩的嬌軟和譏笑。
“小尹你真是，什麼皇帝弟弟，叫叔叔……”天帝輕責，尷尬地敲了玉小尹的頭一下。
“沒事！沒事！小女孩生性調皮！幽默！幽默！她也該確實比我年長。”皇帝也不見得生氣，彎腰微笑問：“小尹呀，你叫我皇帝弟弟，那你今年幾歲啦？”
小尹朝皇帝嬌戇地一笑，舉起右掌張開五指，“五百歲。”她非常得意。
皇帝伸出手輕撫小女孩的臉蛋，輕笑道：“瞧！已經是美美的仕女了！”
“哈哈！那當然！這是我的寶貝女兒，聰明可愛，就算沒有兒子也無所謂！”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女兒，天帝可得意了。
見爹那得意的模樣，小尹暗暗翻了個白眼，慶幸大哥今天沒有跟來人間，不然聽到爹爹的話，確實會令人吐血。她一邊聽著兩人無聊的閑話家常，一邊打量四周，瞥了一眼，將這雅致的皇宮庭院收入眼裏。
她是第一次來人間，聽說這皇帝在人間就像天帝爹爹在天上一樣大！
是帝王、是主宰，辛苦治理所有事。
天上和人間是有著微妙的關係，畢竟同是有著情感的和思維的。而人間的這個皇帝甚至和上天的天帝結拜成兄弟，一個溫文一個颯爽，還真是有戲唱。
“來！玉大哥！一個月前，北丹國獻來十名美人進貢，加上一千張皮裘、一百匹良駒。最最最珍奇的是一塊晶玉，冰涼冰涼的，四周會散發冷氣，聽說兩百年前的，來！來！來！我帶你去看看！”
“晶玉？！”天帝眼睛立即為之一亮，“黃色的對不？！”
“沒錯！”皇帝笑得可得意了。
“好好好！你趕快帶我去摸摸看，好不？”這天帝，對著上天的奇珍異寶已經膩了，反倒為人間的小玩意興奮，還幾乎忘了女兒。看懂皇帝老弟打了個眼色後，才轉頭問：“小尹，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不了，我四處逛逛。”玉小尹沒有興趣，揮了揮小小的手，不待天帝爹爹說話，就徑自轉身走開。
天帝也不以為意，大手環住皇帝的肩就往殿裏走。“皇帝老弟，別擔心我那丫頭，她是乖乖的，讓她自己去走走吧，咱們來看看這次的寶貝。”
玉小尹道出亂逛，不到半個時辰，她就覺得無聊了。
這人間的皇宮雖然宏偉，不過殿與庭院卻一點也不鋪張奢華，反而有樸實的韻味，可惜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是她的調調，她比較喜歡天上的馬兒隨意飛，沒有等級，平等交談，每個人都努力修煉仙術。
“哎，早知道就去修煉仙術了，不跟爹爹來瞎逛。”玉小尹撇了撇嘴，正打算去找回爹爹時，卻聽見前方的房間裏傳來輕咳聲。
她挑了挑眉，才走了幾步，就瞥見一位孤單卻一臉坦然微笑的少年，在案上看書的樣子。
書房門是敞開的，玉小尹自若地走了進去，來到案前上上下下將這少年看了個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