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手的感覺不是記憶裏的那樣,鍾無顏收回手,神色悻悻,然而臉上的疑慮之色更甚。若溪隻覺得自己的眼眶微微發疼,酸澀,她故作輕鬆的搖了搖頭,“鍾大人說的是誰?”
是誰?是那個已經淪陷了帝都的亡國公主麼?還是陪他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小融嫣?抑或是那個把他當做依靠的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都不是了。
若溪在心裏這樣想著,看著鍾無顏的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沒錯,她的記憶不會一直停留在原處,她已經學會了忘記,學會了開始。
“她……是一個我一生都虧欠的人。”末了,她聽見他緩緩的說著。
“欠了,就去還。”她亦抬頭看他。
他臉上的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刺痛,痛苦得快要扭曲的俊顏讓他看來十分失態,他的嘴角也勾起笑,極淺,像帶著諷刺的意味,徐徐摸上自己的眼睛,“就算是她要我的性命,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給她拿去。一對眼睛,又算得了什麼。”
“她以為這樣就能責罰我麼?”他說的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錯了啊,她錯了。”
“沒有了眼睛,我反倒是種解脫,什麼都不用再看,什麼都不用再管,在別人的眼中,我已形同廢人。也就沒有人再會去追究過去的種種。這哪是她的責罰,這分明是給我最大的恩惠!”
若溪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她看著他,心髒已經完全被麻痹。
她幼年時的一時之氣,給他造成了終身的殘疾,她想要讓他知道什麼是恨的感覺,像那個時候他教會她的一樣。她從來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恨這個字眼,居然是他親手教會她的!是他親手教會她的最後一件東西。
她也要他去恨!去時時刻刻的接受命運的煎熬,去體會永久置身於黑暗之中的孤苦無助!然而,他卻不恨她。
他卻不恨她!
“難道不是該去恨麼?”她呆呆的看著他的臉,近乎囈語。“你為什麼不去恨?為什麼不去恨?”
鍾無顏一愣,他已經從自己的回憶中抽出身來,對著對麵人突兀的發問,他有些怔忪,卻老實回答,“恨麼?我該去恨誰?恨她?還是恨我自己的一時懦弱,還是要恨……這個大祁國?”
是啊,他們該去恨誰?若溪扭過脖子,不再看她,她怕自己會控製不住的跳起來質問他所有,她還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對你如此關注,對麼?”他把手按在她的肩膀。熟悉的瘦弱骨架讓他開始重新疑惑。
“你太像她,像到我已經無法區分是你……還是她。”
若溪沒有忽略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眷戀,心中似被電流擊過,陡然一顫中帶著麻麻的疼痛。
“小的是……”
“噓。不要說。”他用手指掩住她的唇。軟軟的濕潤的唇瓣在他的指頭底下有些微微的抖動。不要告訴他答案。
他顫抖的眼睫顯出了他此時內心的不安激動,伸出雙手緩緩包住她的雙肩,他身上清涼的味道好像皇宮裏的千葉湖水的感覺,冰涼涼的,沁人心脾。隻是……這種熟悉的家鄉的味道隻是一種摧殘她意誌力的毒藥,有一股情緒被深深的撥動,她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們滑落在擁抱著她的人的肩頭。
一滴,兩滴。如果此時的鍾無顏能夠看得見的話,他一定會從她的脆弱中看出端倪,一定會驚訝於怎麼會有人流出這麼大顆的淚水。隻是他早已沒了雙目,他看不見她。
胸與胸之間貼合的縫隙越來越小,鍾無顏貪戀的抱上這具帶給他無限奢望的身體,一點點收緊自己的手臂,把頭埋在她的肩膀,像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找不到路……沒錯,他和她都是迷了路,丟了自己的孩子。不管是通往過去,還是聯係未來的路,他們都已找不到。
肩頭上陣陣的濕潤,一點點的加深,穿透了他的衣裳,鍾無顏直起身子,摸上她的臉頰,觸手是一片冰冷濕滑。
“為什麼要流淚呢?是在可憐我的不幸麼?”他啞著嗓子開口,怎麼回事?這種想要嗬護的心情為什麼如此熟悉?
“沒有,奴婢隻是覺得……鍾大人口中的那個人,她可能會後悔。”她偏過頭,躲開他的手掌。
鍾無顏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臉色微紅,收回手臂,有些不知所措。
門簾之後,取藥歸來的衛承將這一幕收進眼底,淺笑溢於唇畔,他看著手裏的藥碗,他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同時牽製兩個人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