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距阿紮克再一次蒸發,已過了十九天。

那男人也呆了十九天。

之前也知道他很容易就神遊太虛,可那時他一般都是什麼都不做地待著,一副“我知道我在發呆,我就高興發呆”的架勢,很少像眼下這樣硬捧了本雜誌卻半天都不翻一頁。

樓嵐瞟一眼背對她坐在沙發上的“傅允修石像”,輕手輕腳地繞到玄關。

“你去哪裏?”突兀的一聲問,驚得她手中的鞋子又掉到了地上。

要發呆就呆個徹底嘛……

她俯身套上鞋子,若無其事地說:“畫紙用完了,我出去買幾張。”偏頭不看他的眼睛。

“我陪你去。”

果然!

“不、不用了啦,現在大白天的,你難得輪休還不如去看花草……”眼見傅允修又在找外套,樓嵐一急,“真的不用了,你那個朋友不會再找上我的啦!”說完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哎,幹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傅允修的動作頓住了,原地站了半晌,他沒什麼表情地道:“……你說得也對,他不是那種性格。”說著當真又在沙發上坐下了。

雖然有些良心不安,樓嵐在踏出屋子刹那還是不由鬆了口氣。

“好累……”她筋疲力盡地抹了把臉。

小心翼翼地都快不像自己了,原本就連關係最惡劣時她都敢對他吼……

那天之後他們都沒有提起阿紮克,傅允修看起來很正常,上班下班,每天一杯紅酒混血灌她,隻是發呆的次數多了點,對她管得嚴了點,如今不光晚上,連白天都要跟著她,而這一切都因了阿紮克……那家夥就這麼重要嗎?

吸血鬼的友情,在她看來真是越發難懂了。因為樓嵐覺得,若換是她離開的話,傅允修大概會如釋重負地喝上幾桶血慶祝吧?

不過距那一天也不遠了,照他的說法她的“藥”十一天後就能停了。

前天,嗯,就是滿月次日,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傅修的懷裏時真不是普通的驚嚇。雖然之前的滿月房間裏也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痕跡,但既然那男人說這是半人半妖體質偶爾會造成的現象,樓嵐也就不問了。

因為,她相信他——

她真的信任他,就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前天她愣是繼續裝睡讓一臉疲憊的傅允修比她先起,自己則閉著眼睛聽他整理現場。

啊啊,這令人發毛的信任感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至於那什麼決鬥,想起來就覺得虛無縹緲……樓嵐想她一輩子都不能理解吸血鬼的思維。

因為她傅允修變弱了?

阿紮克看不下去所以要在他徹底變廢物之前一決高下?

開什麼國際玩笑。

若真的必須如此的話,她會建議傅允修在決鬥之前想法先弄死阿紮克,不管用什麼卑鄙法子都行!

沒辦法,阿紮克在她眼中純粹是個死活不相幹的外人,而傅允修……勉強算是熟人吧。

但樓嵐知道這不是問題所在。

不管結果會如何,被朋友背叛的事實還是在那,就算勝了那男人仍會繼續發呆下去。

說來說去還是在阿紮克。

收回雜亂的思緒,樓嵐歎了口氣,雙手揣兜沿著斜坡走下。

她出來壓根就不是買畫紙,同居人都那副死樣子了,誰還有心情畫畫呀?她出來,是瞧阿紮克會不會找上她。

空氣中已有了初冬的氣息,正午的陽光還是那麼溫暖,小區裏的住戶大多在休息,靜悄悄的。

她的身體真是愈來愈好了,照理該持續個十幾二十天的感冒和手臂上的抓傷沒幾天就清潔溜溜。傅允修的血再喝下去,她真的會成為一個吸血鬼吧?

樓嵐漫無邊際地想著,突然聽到頭上一陣撲棱聲。她直覺抬頭,剛來得及瞥見巷道路燈上一掠而過的黑影。蝙蝠?這大白天的……

“阿紮克!”她大叫一聲,身體比意識先行地跟上去。

那黑影一點都不像引路的樣子,慌慌張張地撞了幾個屋簷,仿佛想擺脫她似的繞了幾個巷道。樓嵐跟著它跑得氣喘籲籲,眼睛仍是一刻都不離那隻蝙蝠,眼見快被它擺脫了——

咣當!腳下絆著一樣東西,重重地跌了個狗吃屎。

“嘖嘖……”熟悉的咋舌聲響起,不是來自那隻蝙蝠,而是來自突然出現於斷牆之上棕發褐眼的男子。被樓嵐追了半天的蝙蝠此刻趴在他肩上,似乎也累得夠嗆。

“……”樓嵐狼狽地爬起來,環視四周。這是小區裏另一處被廢棄的舊工廠(前文說過他們住的小區裏什麼破爛都有),隻是機器已被搬走,盡是碎瓦斷牆。

“你就這樣,”她指指那隻比阿紮克的原身小了許多的灰色蝙蝠,“……監視我們的呀?”

阿紮克翻翻白眼,居高臨下地蹲下來,“找我做什麼?你活膩了,想讓我解決你呀?”

“……我活得很好,謝謝。”無論怎麼看都是個不討喜的家夥。

樓嵐喘口氣,“我來……是要你去向他道歉。”

阿紮克張開嘴,那表情就像聽到了世間最詭異的事情。

說實話,樓嵐原先隻是想對方好歹是能溝通的生物,不像那些一見麵就撲上來的黑衣人,眼下瞧見阿紮克這副小兒癡呆症患者的模樣就更加不怕了。

“不明白是吧?”她歎一口氣。娘的,離群索居這麼多年竟也會輪到她給別人上人際關係課?!“我覺得你完全誤會了,什麼傅允修因我而變弱之類的……簡直胡說八道。他還是那麼厲害,你們要打架隨時可以打,何必要鬧得這麼僵呢?”重要的是,別再讓她看到那男人丟了魂似的模樣了!

阿紮克終於反應過來,不知為何貌似很疲累地抓抓頭發,“女人,誤會的是你吧!搞清楚,我原本隻是想幹掉你,與修決鬥倒是其次。”

“……”這回輪到樓嵐患小兒癡呆症了,“幹掉我……”為什麼?她平白一個善良無辜連螞蟻都踩不死的弱女子?!

“女人,你知道狗的痛覺比人類的要遲鈍得多嗎?所以它們可以忍受人類無法容忍的遭遇。”

啊?

“還有,植物為什麼可以構成生物圈的基礎、堅韌長命?那是因為它們沒有知覺,你能想象人類像樹木一樣紮根同一地方、任其他生物擺布嗎?”

啊啊?

……她眼前的真是一隻吸血鬼,不是什麼靠假文憑混世的偽生物學家?

阿紮克繼續以“鄙視你”的口氣說下去:“我們血族至今仍以原生貴族為主,由人類衍變的下級成員雖多卻幾乎都是沒有思維、野獸一般的行屍走肉,你說這是為什麼?造物主很公平,他給各種造物相應的特性,如果血族個個都像你們那樣多愁善感,成日想東想西,我們怎能長生、怎麼苟活?不全瘋掉才怪!”

“我一直奇怪修怎麼還沒有發瘋,以他當人類時的性子……或許是因為他頻繁休眠,也懂得與曾經的同類保持距離,漫長的時間已經讓他遺忘了許多人類的感情,”阿紮克貓樣的眼睛慢慢眯成了縫,他一字一頓地說:“直到遇見了你!”

“你就是麻煩的根源!喚醒他身上多餘的情感後,你拍拍屁股就走了,修怎麼辦?讓他再以人類的心承受血族的長生嗎?所以我早就想幹掉你了!”

“可你不是改變主意了嗎?”樓嵐呆呆地截住話頭,“看到他比想象要快地趕來救我,你不是覺得我對他很重要所以放過我了嗎?因為你認為我死了他也會毀掉,這說明你也很在乎他呀,那何必又弄什麼決鬥!”

啊——吹得她自己都要臉紅,明明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的。

阿紮克再度眯了眯眼,站起身來,“或許吧,但現在我隻想和認真的修打上一場。不要用你們人類的思維衡量我們,別忘了血族的最高價值是——權勢與力量。”

他最後瞟了一眼樓嵐,那雙毫無感情的貓眼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然後他霍地消失於斷垣上。

“等——”還來不及喊出口,樓嵐再一次被絆倒在地。

娘的……

她披頭散發地爬起來,泄憤地踢了一下腳邊的舊酒瓶,卻扯得兩次摔到的膝蓋更加疼痛。

噝……痛,真的好痛,痛到她眼淚不受控製淅瀝嘩啦地流了下來。她孤零零地立於一堆碎瓦之上,被蹭髒的袖子去掩那狂奔亂流的眼眶。

“真是的,你什麼都不知道——”喉頭兀地哽咽了。

如果真的有人使傅允修變得更像人類,那也是阿紮克而不是她呀——

他不知道,傅允修睡了五個月的沙發都沒想過要弄一張床,因為在他心裏她這個“麻煩的女人”早晚會離開,他甚至連一點挽留的念頭都沒有。

可是在阿紮克不聲不響地離開後,那男人就顯得好寂寞,甚至在為她治傷時想的都是阿紮克的背叛……

越想越發覺得連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卑微十足。

第三十個夜晚悄然來臨,傅允修上二樓敲樓嵐的門,遞給她一張紙條,“我本來不想說的,上麵是一家可靠的戒毒機構的電話,你應該用得著。”

瞧著樓嵐目瞪口呆的臉,他輕輕一笑,“戒掉我的血可不容易。”

唉,原本打算親自擔下這一苦差事,隻是老天不由人。

不知是否被這女人麻煩太久都成了習慣,他竟覺得有些遺憾。

“你在趕我走嗎?”這是樓嵐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句話。

傅允修睨她一眼,“對啊。”

原想瞧瞧她會有什麼反應,哪知這女人竟一言不發。

奇怪的氛圍彌漫於兩人之間,樓嵐突然“霍”地起身,蹬蹬蹬衝下樓,在傅允修納悶之際,她又蹬蹬蹬抱了個紙箱上來。接過一瞧,赫,他櫃上的藏酒全在裏頭。

“陪我喝酒!”

“呃……可是酒杯呢?”

“要什麼酒杯!”女人一瞪眼,“直接喝才痛快!”

“……”女人,你把我的紅酒當成了什麼,五十元一紮的生啤?

但是他沒說什麼,默默拎出了一瓶紅酒。

兩人並肩坐在落地窗外對著沒有月亮的天空喝酒,醇厚甜美的紅酒汁液大口灌下喉,有種糟蹋珍品的快感,就像開著寶馬運煤……

傅允修又瞟身邊的女人,看熟了的淩亂長發,細長的陰沉眉毛,黑亮的凶眼。那副沒幾兩肉的身軀他擁在懷中好幾回,可仍然沒什麼感覺。然而在這幾十天頭腦空白,什麼都懶得思考的狀況下,照顧她是他唯一的直覺。

溫柔……

不知為何又想起那位剽悍大叔的話:“她值得溫柔對待。”

唔,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對她溫柔,也不知道怎樣才算溫柔,不過他待她算不錯了吧?畢竟初識時根本沒想過能像這樣並肩喝酒。

“喂,”樓嵐突地說,“別理阿紮克那瘋子,你躲起來冬眠算了——不是說休眠時他們找不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