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女子身形高挑瘦削,一張桃花似風流無端的臉上泛著些許紅嫩的潤色,增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顧盼生姿端莊大氣間卻又流露出幾分妖異的媚惑。一身滾金百鳥朝鳳牡丹綻天明黃的鳳袍襯得卿子菀整個人顯出莊重高貴的氣質,與平日隨和樸素溫婉平易的樣子一對比,實在還是有點對不上號。
“娘娘生得真美……”一旁伺候的侍女白顏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對上卿子菀那雙黑到泛著點藍的眸子,頓時低下頭。
她是跟著卿子菀從卿府出來的丫頭,雖然是多年相伴,但規矩是一直遵守的。卿子菀是名門大家的長女,三綱五常牢記於心,琴棋書畫和女紅是一個沒落下手,對自己的貼身侍女雖然親切不擺架子,但言行舉止也不能隨意的。
放在從前,白顏這麼一句,卿子菀會好氣又好笑看一眼她,搖搖頭隻覺得她是孺子不可教,沒外人的時候倒是可以隨便說,但落了旁人的耳中該是個什麼念想?卿府三代傳下來,功高震主,想要打壓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是長女,自然是要注意這些的。
然而,現在的卿子菀聽了,隻是一笑,略略仰起臉看了看鏡中傾國傾城的女子,緩緩勾唇露出一個有幾分妖冶的笑。
“我也覺得我生得美。”她輕輕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唇邊的笑愈發妖異。
前一生,她依舊是卿子菀,那個兢兢業業、溫溫柔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卿家長女卿子菀。
八歲名動華國,九歲能說會道,十歲精通琴棋,十一歲書畫大成,十二歲聖旨冊封太子妃,十七歲入主中宮,十九歲誕下龍鳳雙胎皇長子、皇長公主,聖寵不衰。
傳奇一般的人生,卻是個溫婉端莊的皇後。在她的把控下,六宮和諧,素來是你往我來和樂融融的好氛圍,和那話本上勾心鬥角差得太遠。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人也便忘了真正的後宮是什麼樣的。
卿子菀二十歲那年春天,德妃小產。
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曆朝皇帝素來子嗣稀薄,到這一代崇暄帝一登基便得了一雙兒女,本是個喜兆,卻偏偏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去謀害皇兒,一時間宮中民間都是數不清的流言蜚語漫談。
卿子菀自然也是急壞了身子,沒想到這宮中仍舊是這般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她隻盡心盡力照顧一雙兒女,自他們出生便投注了全部心思在他們身上,甚至名字也是她祈求皇帝自己給起的,男的喚做華頤夆,女的叫華頤媛,求的不過是個平平安安的,各自有成。
隻記得當時崇暄帝華楨良微微笑著,也不多問這名字的意思,便照著她說的三個字慢慢念了,從此變成了這一對龍兒鳳女的名字。
那時的皇帝,笑起來倒還真是誠心的模樣。
直到她被推出,說是狐精俯身,在宮中做盡了害人之事。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這宮中屈死了這麼多宮人。
自然,德妃小產的事情也一並推在她頭上。
皇後謀害皇子這事,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她是卿家的女兒,卿家自有辦法保她。
隻是那陣都城中人心惶惶,常有人去官府衙役舉報狐精害人,一時間人人自危。
身為皇帝,他是頭疼這事的。
身為皇後,她亦是親自領著後妃去鎮國寺裏燒香拜佛祈求過祖宗保佑的。
民心所向,抓到那狐精,個個都希望是千刀萬剮,使其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一朝皇後,狐精附體,謀害皇子,毒殺宮人。
多麼諷刺的事。
卻是板上釘釘,證據鑿鑿。
十二歲那年,聖旨賜婚。
二十歲那年,聖旨賜死。
“娘娘,你怎麼了?”
白顏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卿子菀微微睜眼,鏡子裏仍舊是那張色比春花的美豔麵孔。
前塵往事,想來卻仍舊是曆曆在目,叫人心痛。
卿家救不了她,盡管她從來都沒做過那樣的事。
他們知道,自然知道,一個連螞蟻都舍不得按死的和善女子,怎麼可能做出害人損命這種事?
可華楨良不信她。
——她隨他八年,最終他還是不相信她。
卿子菀倒也不曾怪他。八年夫妻,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隻有三年。